解東流開口道:“她已決定要拜她為師?!?
老和尚先愣,閉了閉眼:“阿彌陀佛?!?
然后又問:“為什么?這么突然?你居然放棄了?”
好奇的模樣頗有種孩童般的狡黠無辜,解東流爭輸了便罷,他愿意放棄?
解東流面情極冷,并非慍怒的冷,而是一種對天地萬物的漠然淡泊。
黑色眼瞳深卻渺遠,即使面對任何有形之物,都有并不落于實質(zhì)的輕飄。
可是老和尚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幾分難以捉摸的喟嘆:“她在她心里點了把火。她便義無反顧跟著去了?!?
這句話要咀嚼片刻,才能領(lǐng)會出實際的意蘊。
老和尚又低念了一句佛號。
儒道之說著實是犯規(guī)。
想要滅火,需得潛心苦修、滅絕人欲,想要點火,卻只需叁言兩語。
從修行一道來說,十個云臺主怕是都抵不過天縱奇才的解東流,但是人之一道,再給解東流十張嘴巴怕是都說不過滿腹經(jīng)綸的云臺主。
人心里的火,一旦燃起來了,哪怕是燒心煅神,哪怕是粉身碎骨,那一腔子熱血都撲不滅了。
老和尚就是愁:“她沒收吧?要拜得云臺主為師,可非易事。”
他喃喃道:“整個東域上下,就沒成功過的人?!?
然后他就真心實意地為聶風(fēng)清思量起
來了:“難啊?!?
解東流閉著眼睛,未有不甘,只是聽浪花打在崖上,流水堅石,到底是有些對撲火飛蛾的遺憾。
既然聶風(fēng)清定好了自己去路,解東流也沒有攔阻的意思,拭塵僧不用擔(dān)心小友跟人干架了,也就準(zhǔn)備離島了。
他來與招秀道別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在閱覽聶氏的戶籍。
千瘡百孔的泥石堆仍在被挖掘,每日都有新的遺體被清出來。
那些僥幸殘留的一點痕跡,反而為這次災(zāi)變創(chuàng)造了更大的悲愴。
老和尚悲天憫人,坐下又默誦了幾遍度亡經(jīng)。
招秀等他誦完經(jīng)。
“有載六百四十一口人,有尸叁百一十八,”她慢慢道,“其中一百八十多具,是災(zāi)變后叁日,解道長親手挖出的?!?
災(zāi)變太過于迅速,村莊是在瞬間傾塌地陷,風(fēng)雨飄搖,神仙難救。
解東流救出唯一的活口時,還未覺得聶氏盡覆,因而在當(dāng)時仍然不穩(wěn)的島基之上冒險救人,然而只挖出了一百八十多具——尸體。
“另有五十四具,死后浮于海上,于別處被打撈而起?!?
拭塵僧看她默然不語,只能嘆息:“掌教想知因何如此?”
“總得有個交代?!闭行愕?,“不獨為活人,更是為死人?!?
他雙手合十,閉目低吟:“愿掌教如愿以償,愿生人解憂,亡者安息?!?
招秀送別拭塵僧,又回過來,繼續(xù)收拾資料,查找端倪。
她本來以為自己要在滿屋頭緒中摸索很久,一時半會也別想離得瓊島,結(jié)果那夜,忽見虹光閃現(xiàn)。
她猛然起身,抓起外衣與面具,竄出屋門時已然簡單穿戴好。
天色尚沉,似是剛至寅時。
同樣有道身影已經(jīng)立在風(fēng)中,正抬頭,望著虹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