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四小姐！小姐！”

第二日是個天高氣爽的晴日，你和父親、母親一道用過早飯之后難得有時間在院里躲懶，原打算用過午飯之后悄悄去探望你受傷的同窗金先生，沒想到貼身丫鬟秀英匆匆忙忙地把你從棠花樹下?lián)u醒。

你無奈地從藤椅上起身，簌簌海棠落下，秀英著急地用手胡亂揮了揮：“譚少爺來府上了！”

“譚思行？”你喃喃道，“等了這么久，他終于來退親了嗎？”

“退親，四小姐，你在說什么胡話??？”

秀英把你從藤椅上扶下來，在她看來你和譚思行可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早就把譚思行當(dāng)成半個姑爺了。

你失笑，搖了搖頭：“留洋來的青年都講新潮，講進步，和你家小姐，南城有名的閨秀章四走不到一起?！?

秀英嘟囔道：“可是小姐你明明也偷偷和那些新派青年來往的嘛?！?

“噓……要是被爹爹知道，以后你就沒辦法和我一起去西廳聽人彈鋼琴了。”

你拍拍肩上和腿上的海棠花瓣，見邊上的秀英一臉難色，問道：“怎么了？”

“可是老爺要你親自去接待譚少爺?！毙阌⑼低翟谀愣呎f，“好像是老爺和譚少爺有什么生意要談。老爺還笑得很開心，小姐，我害怕?！?

遠處的廳房傳來西洋樂曲的聲音，你想起昨夜長工從公館外搬進來的蒙著紅布的東西，原來是唱片機。

在譚思行拜訪之前，這在你們家是絕對不會出現(xiàn)的東西。

你的心里有些不詳?shù)念A(yù)感，以你對你爹的了解，章老爺能從?；庶h做到民國的銀行行長，現(xiàn)在又能為譚思行在家里放從前看不上的淫詞艷曲，他日把你這個女兒賣了也是極有可能的。

轉(zhuǎn)念想到穿雙排扣西裝、風(fēng)度翩翩的譚思行，你心里又安定幾分，這喝了幾年洋墨水，受過西風(fēng)熏陶的人，決計看不上你這種保守的呆子。

你抿嘴練習(xí)了一下微笑，遂跟著秀英去了前廳。

音樂聲越來越近，從鋼琴曲換到時下最受歡迎的小花旦的戲曲，你見到譚思行的背影，他和一位金發(fā)的白人并肩站在一起。

走近時，他朝你看了一眼，并無波瀾，而后繼續(xù)和身邊的洋人交談。

“史密斯先生想要在貴行存一筆錢……對，今天就可以辦理手續(xù)。”

你爹笑得十分開懷，拊掌大笑。

那洋人好似還有事，要叫譚思行一起離開。

“思行哥哥。”你只來得及輕輕喚一聲。

“晚君妹妹?！弊T思行和你爹拜別，朝你點頭微笑。

父親那日極為開心，因為史密斯先生是洋人法庭的大法官，也是租界的大人物，他的財產(chǎn)對銀行是一筆大單子。

因為史密斯先生的關(guān)系，他對譚思行贊不絕口，感嘆道：“思行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人，書讀得好，會做生意，不管是兵痞子還是洋人，都有他的關(guān)系。我的銀行有這些洋人的錢財，何愁不安穩(wěn)？”

軍閥雖有槍，卻要忌憚洋人的力量，不敢隨便動章家的銀行，而你父親有了洋人的支持，又能坐穩(wěn)行長的位置，譚思行此舉可謂是一石二鳥。

但是你深知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譚思行幫父親，他能從章家得到什么呢？

在你感到一陣惡寒時，秀英氣喘吁吁地從回廊那兒跑回來：“小姐，譚少爺還給你捎了禮物?！?

那是一個紅絲絨的禮盒，你以為會是什么珍珠或者鉆石項鏈一類的東西，沒想到打開后看見一對水頭十分足的玉鐲。

你一下便想到那夜被你當(dāng)?shù)舻慕痂C子，一時又羞又窘。

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一月內(nèi)譚思行一共造訪了章家五次，外頭人都傳你和譚思行眉來眼去，一對小情侶受不住分離之苦，日日都隔墻傾訴衷腸。

流言中的譚思行倒是很淡定，因著一月時間過去，他的劉海長了些，便往后梳，露出俊秀的五官和飽滿的額頭，端坐在你家的沙發(fā)上，看起了最新的報紙。

好巧不巧，報紙的八卦消息就登著你和譚思行在章公館門口對視的那一幕。

你次次來見譚思行都是一身老式褂裙，書香雅致，但也拘謹(jǐn)保守。

只是在他面前裝模做樣總有疏漏的時候，初夏漸近，暑熱難消，你熱得拿手扇了扇自己的脖頸，實在受不了，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卻暴露了自己那雙并未裹纏的腳。

譚思行抖了抖報紙，抬起眼，被熱氣熏得暈乎乎的少女眼神懵懂，一層淺淺的紅暈薄胭脂一般從臉頰飛到耳垂。

你發(fā)現(xiàn)了他的注視，先是有些慌亂地垂下頭，片刻后見他復(fù)又盯著報紙，便放心大膽地看他。

殊不知，譚思行用余光將你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思行哥哥，能給我也看看報紙嗎？”你眼巴巴地瞧著他報紙的模樣乖巧又可憐。

要看報紙是假，逐客是真。

真不知道譚思行手里那報紙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他盯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