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睿開著奧迪經(jīng)過紅燈區(qū),鋪天蓋地的色情廣告映入眼簾,燈紅酒綠倒映在漆黑的墨鏡,他只抿了抿嘴,表情漠然。緣于常年做公務員,他可以說看淡浮生。從極度保守乃至于剪掉所有低胸鏡頭的所謂壓抑時代到開放糜爛的全面合法,朝更夕改罷了。
見怪不怪。
趁著紅燈時,韓睿點了支煙,叼著煙說:“俗話說,男人最會的就是勸妓從良,而女人從良之后,男人就會逼良為娼。當時我聽這番話還不以為意,現(xiàn)在絕對深以為然?!?/p>
胭脂,明明是那么古典的名字,如今卻只代表入夜天邊的暗紅,逐漸被長夜染上污垢。
副駕駛金發(fā)藍眼的青年一直敷著眼貼閉目養(yǎng)神。青年入鄉(xiāng)隨俗給自己起了個非常本地化的名字——元禎(據(jù)他所說,起這個名字是為紀念一位對他有恩的女性)。自從幾年前定居這座城市后,他一直做著碼農(nóng)的工作,長時間伏案工作以至于視疲勞嚴重,所以一有休閑時間就會閉眼放松。
外邊金屬樂噪音甚大,加之煙嗆得慌,元禎只發(fā)了個“啊”聲。
韓睿抽出根煙,“抽嗎?”
“不抽。”一低頭,眼貼掉下來一片,碰巧落在白襯衫,馬上洇濕一整片,“哎?。?!回去又要洗衣服了?!?/p>
他嫌棄似的,聳聳肩,“沒意思?!表n睿指著斜前方露天跳脫衣舞的女人堆,“胭脂巷啊,看看我們新世紀的八大胡同?!?/p>
迷離的光在天稍暗時燃動,熠熠的街燈,璀璨的霓虹。噪音、聚光燈、繽紛色彩構成的世界對于渾然不覺的人來講是茫然而無聊的。長街割開了市區(qū),一半繁華,一半蕭疏。
元禎只瞥了橫幅和標語,淡定地重新把眼貼貼回去,說:“睿你不是早就戒煙了嗎?”
“你不抽就算了?!表n睿白眼道。
油門猛踩,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開回沙灣住宅區(qū)。韓??隙]少超速,元禎也只能吃個借車的啞巴虧替他扣分,要不是看在兩個人是鄰居的情面上,他肯定不會舍得扣那寶貴的十來分。而且畢竟經(jīng)常去不限速車道,在超速這方面只會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作為嚴重超速的補償,韓睿請他到家里坐坐。
禮數(shù)總是要周全的,韓睿泡了壺茶,正準備倒,手機湊巧地響了。工資進賬短信。他自言自語道:“數(shù)字又在變少。”從疫情開始,各行業(yè)就降薪,自然也包括卑微的社會公器。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呃,至少你不用補稅。一看稅單,兩眼一黑?!痹潎@了嘆,默默倒茶。
韓睿邊噴除臭噴霧掩蓋煙味,邊說:“經(jīng)濟還沒有恢復啊,哪怕商場重新營業(yè),人流重新涌入商業(yè)圈,可是各行業(yè)仍然呈現(xiàn)頹勢,即便是相對來說好賺錢的色情業(yè),也只能賺到一個中間的數(shù)字。”
“中間的數(shù)字?”
“從業(yè)者只能拿到一個過得去的數(shù)字吧?!彼D了頓,岔開話題:“還記得當時文書以方便管理灰色地帶的名號出臺,一家一家色情店如雨后春筍般,但幾年里,文書里宣揚的保護從業(yè)者的權利和健康,維護社會秩序等等變成一紙空話。”韓睿往紅茶里加了勺奶,攪拌混沌的深紅茶湯。
元禎蹙眉,“性產(chǎn)業(yè)不合法到合法可能需要長時間的掙扎,可合法之后,賣淫合法妓院不合法到賣淫合法妓院持牌只一步之遙。從現(xiàn)在數(shù),用不了幾年,晉華區(qū)就會徹底淪為犯罪老巢。而那些曾經(jīng)被拿出來當口號的從業(yè)者,一方面要被妓院抽成,可能被黑幫控制成為賺錢工具,另一方面還要承擔巨大的健康風險和難以想象的后遺癥。而這一切歸根結底,觀念、管控、秩序只是虛言,那都是為了收更多的稅和錢而已?!?/p>
罪惡的利益。
韓睿無奈輕嘲道:“撈更多的油水啊?!?/p>
“對?!彼徽f:“底層的悲歌?!?/p>
韓睿用銀匙繼續(xù)攪拌,“呵,我們的看法放在真正的紅燈區(qū)顯得太過淺薄,擁有體面職業(yè)的我們實際上很難理解、很難共情她們。優(yōu)越的生活會自動美化苦難,真正做到感同身受是很難的。”他話鋒一轉,反問一句:“舉幾個例子,家庭原因自甘墮落的女孩;無力完成學業(yè)的大學生;苦苦支撐貧困家庭的母親;階級滑落的貴婦……這些人可能來自各行各業(yè)各個階層,每個人的人生際遇不同,而這是她們的選擇,最終被強制歸結為合理存在的選擇?!?/p>
Fantasie.
浮生若夢,無形的手掌控著命運,每個人都被自己的命運驅(qū)使著,走向那個可能是既定的未來。
聊的時間過長,韓睿兩個女兒快回家了。晚飯做別的時間來不及,他匆忙決定找了點材料做意面和咖喱,元禎順手幫忙切菜,擦個奶酪。
手忙腳亂弄完,到收尾時,元禎深吸一口氣。
“也許你說得是對的??砂讶水敵缮唐泛凸ぞ哌@就是人類的悲哀嗎?”蒼藍如海的眼睛道出世事荒唐。
“難道我們就不是工具嗎?”
兩人尷尬地相視一笑。
“也對啊。不管怎么樣,我可能會理解,但必定反對。大概,會盡可能地去阻止吧?!彼茈y去對未來妄下決斷,洗完手,在客廳坐下來抽出一副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