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說過,他們也想這么走的。”
“唐卓,你知道嗎,外婆和他們就睡在隔壁。他們作伴的話,也可以不那么寂寞,對不對?”
“他們睡在一起了??墒恰麄儾蛔屛乙菜^去?!?/p>
“唐卓,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抬頭望向唐卓,眼神很茫然,帶著棄犬般的無助和委屈,豆大的淚水溢出眼角,順著一年來從漢堡肉瘦削成倒三角兇器的下巴,啪噠墜落。
唐卓心疼壞了,將她擁入懷里,“沒有的事,叔叔阿姨和阿睦都很愛你,怎么可能不要你?!?/p>
“可是他們不讓我去陪他們……”少女呆呆地被他抱著,被拋棄的思想根深蒂固,她對外界的勸說已經(jīng)失去了反應(yīng)的能力,只不斷喃喃自語:“他們不要我了……他們?yōu)槭裁床灰伊耍渴遣皇俏疫€不夠乖?是不是我還不夠好?是不是我和他們還不夠默契?是不是我還不夠愛他們?”
“為什么要留下我一個人……”
唐卓的一顆心啊,簡直被捏碎還輾成了渣。
他輕撫著她的后腦,熟練的、溫柔的、耐心的哄,一遍遍地告訴她,不是的,大家都很愛她,他們只是因為太愛她了,才不忍心讓她和他們一起離開。
顧云眠將臉埋進他帶著淺淺薄荷味的懷抱,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在青年低沉的、不斷重復(fù)的話語中,哭到累了,才重新睡著。
唐卓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入臥室,放在自己床上——她不洗澡是絕不上床的。
他也不敢走太遠,怕她又做噩夢,于是也在床上坐下,拿過電腦,趕起工作來。
上周是顧家人的忌日,也是顧云眠外婆的忌日。她已經(jīng)連續(xù)做了好幾天的噩夢,好不容易回復(fù)一些的狀態(tài)重新跌入谷底,剛剛那一幕在這周已經(jīng)發(fā)生好幾次了,她卻似乎不怎么記得,記憶、精神、情緒都差到了極點,盡管醫(yī)生加重了藥量,還是沒什么改善。唐卓擔心她,就向公司請了假,但那些堆成山的事不能不處理。
青年無聲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一片口香糖,扔進嘴里。
少女不只心思細膩,五感也相當敏銳,唐卓為了她把煙給戒了,身上隨時帶著口香糖,想抽了就嚼。
顧云眠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天黑了。
唐卓闔上電腦,“餓不餓?今天出去吃好不好?”
顧云眠搖了搖頭。她不想出門。
“那點外送?吃壽司好嗎?”
顧云眠點了點頭。
吃過飯,兩人一起待在客廳,一個坐在沙發(fā)上處理公務(wù),一個坐在沙發(fā)與茶幾中間的地毯碼字,誰也沒說話,只有顧云眠播放的歌靜靜流淌,氣氛卻半點不顯尷尬。
一陣響亮的手機鈴聲卻打破了這份溫馨。
唐卓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劍眉蹙起,隨手把手機扔回沙發(fā)上。
顧云眠仰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機——是周巧。
唐卓不接,對方也不氣餒,自動掛斷后沒幾秒又打了過來,響了停停了響,唐卓都煩了,直接掛斷,果斷拉黑。
客廳終于重新安靜下來。
猶豫再三,顧云眠還是沒忍住,小小聲問:“這樣……好嗎?”
唐卓笑了下,“沒什么不好的,畢竟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鳖D了頓,想到這半年來的分分合合,他又補充:“這次是真分了。”
是因為我嗎?
顧云眠最終還是沒敢問出口,默默將注意力重新投到電腦螢?zāi)?,卻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她掙扎著碼了一段,看著那詭異的形容、亂七八糟的描述,又在心里嘆了口氣,將那段全給刪了,雙手搭在鍵盤上,對著電腦發(fā)起呆來。
唐卓正忙著看同事發(fā)給他的企劃,并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
又一陣鈴聲喚回了顧云眠不知飛去哪的魂。
唐卓拿起手機看來電顯示,這回他接了起來,“喂,怎么了?!?/p>
電話那頭哇啦哇啦說了什么,青年眉峰再次聚起,“但我現(xiàn)在還在假期里。”
“不行,我現(xiàn)在忙?!?/p>
“你找許哥啊,他不是這方面的高手嗎?”
“哦對,他老婆要生了?!w哥啊,他也行?!?/p>
“我知道他出差了,但他明天就回來了不是嗎?”
“我現(xiàn)在真不行?!?/p>
唐卓將電腦往旁邊一放,轉(zhuǎn)身往陽臺走,“不然你現(xiàn)在告訴我什么問題,我看看能不能電話里就解決?!?/p>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我現(xiàn)在真的抽不開身——”
陽臺門關(guān)上,他的聲音便模糊了起來。
顧云眠也沒那心思碼字了,把電腦一推,趴在茶幾上。臉頰貼上冰冷的玻璃,讓她打了個冷顫。
她看唐卓皺巴著俊臉,偶爾情緒激動,話語便會溜進客廳,但他很快再次壓低音量,她又聽不清他說的什么了。
半個小時后,唐卓才把電話掛了,煩躁的爬梳著頭發(fā),從口袋里摸出口香糖扔進嘴里,嚼了好一陣才回到室內(nèi)。
見少女目光一直追隨著自己,他笑了下,摸了摸她的腦袋,“沒事,小問題而已。別擔心?!?/p>
騙人。
顧云眠看著他被自己抓得亂糟糟的頭發(fā),默默的想。
唐卓坐回沙發(fā)上,重新將電腦放到腿上——
“你去公司吧。”
唐卓一怔,愕然望向顧云眠。
她轉(zhuǎn)身趴在沙發(fā)上,消瘦的臉只有巴掌大小,更襯得一雙黑漆漆的眼大得驚人。
她又重復(fù)了一次:“你去公司吧。我自己在家,沒問題的。”
“眠眠——”
“我不會做傻事?!彼穆曇艉茌p,仿佛一吹就能散。
唐卓的話頓時卡在喉嚨里。
顧云眠沖著他笑了笑。
唐卓瞪大了眼,張嘴想說話,喉嚨卻仿佛被堵住了,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發(fā)出略微顫抖的、放得很輕的呼吸,像怕驚擾了難得的美好。
她笑的次數(shù)實在太少了,更別說現(xiàn)在沒有搞笑視頻或什么笑點。但她就是笑了,眉眼彎彎,臥蠶浮現(xiàn),唇角兩個小梨渦又甜又軟,看得唐卓心都化了。
“去吧。”她靜靜看著他,眼神很認真,“別耽誤了。工作重要?!?/p>
“我……”
“唐卓。”顧云眠垂下眼瞼,長睫撲扇如蝶翼輕顫。她戳了戳他放在沙發(fā)上的手,低聲道:“我不想拖累你。所以……有什么事,就去做吧。不用擔心我。”
唐卓沉默幾秒,才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這種話以后別再說了,好嗎?你從沒拖累過我?!?/p>
最后唐卓還是出門了。
他收拾東西時,顧云眠抱著抱枕蜷縮在沙發(fā)上,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很用力、很專注,像是要把他刻入靈魂深處。
出門前,唐卓摸了摸她的腦袋,“回來給你帶蛋糕,好不好?”
顧云眠“嗯”了一聲,“我要巧克力的,不要太甜,不要太苦,不要奶油?!?/p>
聽她主動要求,唐卓欣慰不已,她終于不再像個對外界不聞不問的木偶了,“好,回來給你帶巧克力蛋糕。要乖乖顧家哦,我很快就回來?!?/p>
顧云眠應(yīng)下,目送他出門。
在沙發(fā)上呆呆坐了一陣子,她強迫自己站起來,鎖上了大門——所有鎖擰到最底,在外面用鑰匙打不開的鎖和鏈條也都用上了。
她將一封信放在客廳茶幾上,和一張?zhí)谱坷牡呐牧⒌梅旁谝黄稹?/p>
那封信,她其實很早就打在電腦里了。雖然一直沒有用上,但她也沒有丟。只要稍微修改些內(nèi)容,用之前顧父買的打印機打印出來,再折起放入寫著“唐卓 親啟”的信封就行。
想了想,她拿了只紅筆,在信里和信封上所有“卓”字右下角都畫了一顆小小的愛心。
……就這樣吧,也算是說出口了。
不知道他會不會發(fā)現(xiàn)呢……
她去浴室放水,之后從門口開始,摸著墻,慢慢走過家里每一寸,并將家里每一扇門都鎖起來、每一盞燈都關(guān)上。
雜物室的鑰匙在唐卓的鑰匙串上,她沒法開門,只能站在門外。她用額頭抵著門板,輕輕閉上眼,只能在腦海里最后看一眼她的至親的模樣和他們確實出現(xiàn)在她生命里的痕跡。
僅僅隔著一片門板,如此貼近,卻又如此遙遠;一如她和他們的距離,他們在天上,卻又無時無刻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
最后,她抱著一張包括唐卓的顧家全家福、一罐安眠藥、一瓶水、一把美工刀,走進浴室,鎖上了最后一扇門。
躺進盛滿冰水的浴缸里,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就像失去家人的她,喪失了擁抱光芒的勇氣,在刺骨的寒冷中沉淪。
她緩緩閉上眼。
對不起,唐卓。
我不能繼續(xù)拖累你了。
你要好好活著,要開心的笑,愛的人事物要勇敢去追,不要再傻傻的為了其他人放棄那么多了。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