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在昏沉的雨霧里逐漸減速,慢慢??吭诹岁P(guān)州的月臺上。
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鐵路在這里匯集,又在這里延伸,這一輛不過是滄海一粟。
而她,渺小得連一粒塵埃都算不上吧。
自己的高中生活也被自己過得很平淡,沒有時間參與什么豐富的學生社團,除了幾乎每天都去小食店打工,此外的時間就是學習。
逢年過節(jié)她回去探望媽媽,但因為害怕小舅所以從不在家里待著。
她早就沒有什么家了。
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還會帶她去公園玩。吹泡泡放風箏坐搖搖車,都快記不清了。但有一次記憶很清楚:
那天已經(jīng)傍晚了,她拽著一個花花綠綠的孫悟空風箏,死活不肯回家,非要把風箏放起來。媽媽拿著線軸無奈地笑,爸爸則哄她哄累了去買水。
風不強,她一次次把孫悟空向天上拋去,想讓齊天大圣飛起來,可總是會跌落。
最后她跑了好多次,累得滿頭是汗,終于在一個風口成功了。媽媽也很驚喜,骨碌碌地放著線。她拍著手看著齊天大圣乘著祥云越飛越高。
晚風吹散了她的劉海,把她的笑聲送上了九霄云外。
她現(xiàn)在就是個風箏,媽媽是唯一扯著她的線。
萬一線斷了,她就再也沒有依靠了。
孫悟空就會從云上掉下來,什么蓋世英雄,什么七色祥云,呵。
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易晚又坐上了回大學城的地鐵。
澤城沒有什么好學校,自己能考上關(guān)州大學可以說給媽媽和她自己都打了一劑強心針。
但強心針的副作用讓易晚有些呼吸困難。
除了學費,住宿生活都需要錢,跟小城市不同的高昂物價讓易晚本來聊勝于無的存款一下子變得可笑。
這跟以前上高中是完全不同的窘迫,就像車子在高速疾馳了很久,提心吊膽好不容易堅持到了目的地,卻又發(fā)現(xiàn)油箱壞了,無法加油,而前面還有一重又一重的崎嶇山路。
不過好在,現(xiàn)在她成年了,有很多事情都可以做了。
既然是要出賣勞動力……那干脆就賣個徹底吧。
反正自己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易晚記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去蜜蜜咖啡館的那次“面試”
她明明背著滿身的焦躁和不安,卻強行按捺,用盡全力讓自己好像很放松很自然,可其實眼睛都不敢四處打量,下樓梯時更是差點高跟鞋崴了腳。
屏著呼吸忍著腳踝的刺痛,她低著頭慢慢挪進了位于地下的辦公室。那邊的寫字臺背后似乎坐著一個人,旁邊又站著一個人。房間里燈開得很暗,她不敢隨意打量。
宋景年看著桌面上的身份證復印件,又抬眼看看門邊這個不敢喘氣的女孩子,鐵黑的雙眼里掀起時光和回憶的浪潮。
他還以為是同名同姓……
那個小小的弓著背坐在小板凳上的易晚晚,和現(xiàn)在這個嬌艷倩麗又白又瘦的女孩子,是同一個人?
這低著頭的沉默不語倒是如出一轍。
但,又是因為什么,那個乖巧的小孩,現(xiàn)在居然來他的店里說要入職?
宋景年兀自驚疑不定,旁邊的阿彪看他沉默良久,輕輕踢了一下他的椅子提醒。宋景年這才開口:“站到這里?!?/p>
易晚的勇氣還有一點,她抿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試圖表示自己的誠意,盡可能輕快地往前走了幾步站到桌前。
暗沉的燈光如同天地初開的混沌,她浮沉其中無所依仗。
一切都發(fā)生的很快。
臺燈被突然扭亮、她看清宋景年的臉、阿彪不知什么時候鬼魅一般站到她身后、宋景年吐出一句“把衣服脫掉”。
以上這些,全部一瞬間“啪”的一聲在靜得濃稠的空氣中炸開,她的耳膜轟隆鳴響,無論哪一件事都讓她難以接受。
易晚愣愣地“???”一聲,眼睛還盯著宋景年成熟凌厲了不少的面容,肩膀卻發(fā)起了抖。
道理她都懂,自己想當風俗女郎,總要給人家驗驗自己有幾斤幾兩。走進這家店之前她都想過,還特意去買了新的內(nèi)衣……
但她給自己打造的自信偽裝,在看到童年昔人的時候就土崩瓦解了。
她想說我走錯了,你認錯了,這世界是哪里搞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