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厭舒了一口氣,師尊笑了就好。
但很快,地厭看見師尊笑得比哭還難看。因為大師兄說他要出師,他要走。
“出師?”地厭聽見師尊冷笑著說:“你以為你學的手藝?要出師去擺攤嗎?我昆侖歷來只有逐出師門,沒有出師的先例?!?/p>
大師兄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戰(zhàn)神殿起了風,一天一夜。地厭想起漏風的小廟,山雨來臨前,那嗚嗚呼嘯的大風無孔不入,但老頭兒會將他抱在膝下,不停輕拍安撫他。
地厭看著師尊消沉了很長一段時日,他想試試輕拍安撫師尊,但不敢,只能怯怯地坐在一邊看。他自發(fā)接起請柬,硬著頭皮赴宴去,有人逗他有人諷他有人欺他,他只憨憨地笑著,只有陰陽怪氣說到師尊時他會依禮據(jù)理力爭,漸漸地也就清靜了。只是,后來他時不時地遇上大師兄,得知大師兄去了財部,他有些難過。他記得師尊不止一次抱怨財部總以雷部開銷太大要求精簡人力,他想,或許大師兄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師尊漸漸平靜下來,日子一日日重復,地厭經(jīng)常一個人守著殿,盼望著師尊能再收徒弟好讓自己有機會去歷練一番。忽然有一天,來了個女仙,說要找?guī)熥饒蠖鲾匾蚬?。地厭覺得師尊心善,有人上門來報恩毋庸置疑,只不過他做不了主罷了。不過,正好回來的師尊當即就留下她了。地厭終于可以去歷練了。
女仙叫綠云,竟然是花妖,只是沒見她開過花。
有一天地厭遠遠看著師尊在手里雕著什么,臉上隱隱帶著笑意。地厭覺得師尊終于有了點朝氣,他想,一切都在好起來。
卻不料師尊突然回了昆侖,留下一塊給綠云的玉牌,讓他轉(zhuǎn)交。他看了一眼玉牌,覺得那玉牌什么也沒有,得意地想,記名的和嫡系的果然不同待遇。只是綠云還是很高興。地厭覺得能理解,畢竟是戰(zhàn)神殿的玉牌呢。
歷練途中突然接到信息說師尊突然閉了關,地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留存綠云的玉牌信息。怕出什么問題,他只好趕回去通知她了。意外的是,她竟然大手一揮將時間全讓給他去歷練。不但如此,還常常點撥指導他實戰(zhàn)招數(shù)。他因此與她親近了起來,偶爾還給她講一些師尊的小秘密,當然是無關緊要的那些,比如說怎么假裝受傷拒絕赴宴這種。
師尊閉關五十年。地厭戰(zhàn)力大漲,出關的師尊都驚訝得不行。隨后綠云突然也進階了,一連破兩境。師尊趁綠云外出偷喝她的茶,還嘆著氣說沒閉關的人突飛猛進,閉關的人閉了個寂寞。
地厭覺得師尊變了,怎么說呢,變得有點不一樣了,但他看不懂。
后來,魔潮爆發(fā)。地厭知道這不是好事。師尊忙起來了,綠云也忙起來了。地厭有點氣自己實力差太多,只能留守努力進階。雖然說師尊總覺得他傻乎乎,但有時候修煉就是要實心實意吧,他很快也進階了。綠云讓他趁熱打鐵去實戰(zhàn)歷練穩(wěn)固境界。
地厭歷練歸來,卻發(fā)現(xiàn)戰(zhàn)神殿內(nèi)忽然又起風了,他有點慌,不解地問綠云是否有人來招惹師尊了。想不到的是,綠云竟然要辭行了。他不由得難過起來,可一想,來報恩斬因果的,總歸有離開的一天。
只是地厭震驚地發(fā)現(xiàn),綠云走了,但又好像沒完全走的樣子。更震驚的是,綠云閉關一段時間后就飛升成神了,而且,搖身一變成了他的師娘。從籌備婚禮到婚禮后好多天,地厭覺得自家?guī)熥鹉亲旖呛孟窬蜎]放下來過,笑容很不值錢的樣子。但其實,他自己也是。
大婚當天,戰(zhàn)神殿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昆侖能來的人都來了,師娘的師門也來了很多人,當然,戰(zhàn)神殿也終于大宴四方。地厭第一次覺得宴會也很有意思。
之后,慢慢地,地厭吃上了人間所謂的“狗糧”,盡管他家?guī)熥鸷芸酥疲芟朐谒媲熬S持那“嚴師”的形象,但就只是極偶然的一口也讓他覺得好膩啊,不但膩,還齁。不過,他很高興。
更多的時候,只有地厭一個人守著戰(zhàn)神殿。三界為了截殺魔王已經(jīng)忙翻天了,師尊和師娘常常一走就是幾個月。
忽然有一天,戰(zhàn)神殿下起了磅礴大雨,大雨過后,一切都冰封了起來。
地厭嚇壞了,這時他接到了慶功宴的請柬。他心里有了個可怕的猜想,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去赴了宴。只聽見一群人嗡嗡地討論著,那個女上神果斷地與魔王同歸于盡,實在是天大的功德……
地厭覺得自己的心都疼死了,那師尊呢?
地厭很久都沒見過師尊,他知道師尊就在戰(zhàn)神殿里,但師尊誰也不見。師伯師叔師兄師姐,很多很多人來了又走。最后只剩下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守在冰封的院子里,桌上還擺著師娘的茶具,凍在冰里。他想,師尊是想凍住一切,想要那過往的一切都能保存下來嗎?他難過死了,他又想,他的難過大概不抵師尊的萬分之一。
時間仿佛也被凍住了,每一秒都似沉重得無法前行。地厭在一片蒼茫中安靜地打坐,他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是突然有一天,師尊出來了,懷抱著一盆花,他認出那就是綠云。
地厭靜靜地看師尊化開茶具上的冰,鄭重地一個個收好茶具。然后回身,對他說:“我要去等她?!痹厩謇淇侦`的嗓音此時沙啞空洞,他含淚點頭,但師尊已經(jīng)在他眼前消失了。
從那以后,大概有一百多年吧,地厭也記不清具體的時日了,眼前的冰雪忽然開始消融了,慢慢地露出那蕭條的院落。再之后,一日日暖和起來,直到有一天,地厭看見白玉蘭的枯枝爆發(fā)出星星點點的青色來,他由衷地笑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