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知曉聞景的真實身份,蘇桐對他的隊友也沒太多避諱,便半是玩笑地用英文說了一遍。
leo聽了直笑。
“這樣說的話,我們跟你的感覺也差不多?!?/p>
“嗯?什么感覺?”
“對king現(xiàn)在和過去的狀態(tài)差別的感覺--像是做夢。”
“……差距很大嗎?”蘇桐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過去的他,是什么樣子的?”
“過去的king……”leo想了想,臉上露出個促狹的笑容。
他朝蘇桐的方向稍稍傾身過去--
“你還記得當初king第一次以那個身份打電話給你,讓你交出隨身碟--以此作為他幫你們救回你們新聞組組員條件的事情嗎?”
蘇桐眼神一閃。
“當然。--沒有那件事的話,我也不會跟他在kingdom見面?!?/p>
“當時我們都挺不理解他那個選擇的?!?/p>
leo聳了聳肩,坐直身,把玩起手里的酒杯--
“那時候他已經(jīng)以聞景的身份在你身邊待了一段時間了。在他做那個決定前,我和todd都覺得他肯定栽在你手里了?!?/p>
蘇桐回憶了下,然后感慨地搖了搖頭,失笑。
“他那個電話里提起聞景,就像是在說另一個人--可能這才是我一直沒敢真把他們兩個想到一起的最根本的原因?!?/p>
“蘇小姐不是想知道king過去是什么樣的嗎?那通電話里的king就是過去的他?!?/p>
leo說著說著就笑起來了--
“業(yè)內(nèi)沒見過只聽聞他故事的,把他視為神,我們自己小隊里原本也這么覺著,原因很簡單--他看起來長成了個人的模樣,言笑舉止都能富有情緒,但卻好像沒生出一顆人的心?!?/p>
蘇桐一愣,側(cè)過頭去看leo。
leo恰在此刻抬眼,笑意在他臉上緩緩收斂。
“蘇小姐,你就沒有哪一刻覺著……這人仿佛不是活在身邊的人,更像個全無情緒的、對所有人和事都漠然而毫不關(guān)心的神祗嗎?”
被那雙眼睛里透出的目光一盯,蘇桐心里近乎本能地栗然了下。
然后記憶倏然將她帶回了最初相遇的那段時間里、她第一次被那個人觸動的那節(jié)課后。
而直到此時她才驀然發(fā)現(xiàn),深埋在記憶里的那個畫面是這樣地栩栩如生:那個男人站在長廊的窗邊、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于那夜幕連成片的燈火前慢慢回首……
連落在他發(fā)梢的微醺的燈光,都仿佛纖毫畢現(xiàn)。
漠然的眼神在與她目光相觸的剎那,兀地生變。
像是一灘平寂如鏡面的湖上落下了第一滴雨,然后滿湖的漣漪都蕩開。
那時候她是什么感覺呢…………
蘇桐正失神,聽見耳邊leo輕笑:“你一定見過那樣漠然的他,我們都見習(xí)慣了……但從某一天開始,那樣的king因為蘇小姐你,不復(fù)存在了?!?/p>
“如果說之前是夢,那么那個過去的king消失的節(jié)點,就是蘇小姐你夢醒而現(xiàn)實開始的時候?!?/p>
“節(jié)點?!?/p>
蘇桐慢慢地重復(fù)了一遍。
然后她笑了起來。
記憶力的那幅畫中,站在長廊窗邊的男人望見了她。
須臾之后,所有淡漠的冰封褪離,他望著她勾起了唇。
人流熙攘,他那一刻的目光,卻像是只瞧見了她一人。
“啊……我想起來了?!?/p>
蘇桐不知怎么竟有些小女生似的赧然。她忍不住放下酒杯抬起手,慢慢攏住眉眼。
掌心撐起的陰翳里,她輕笑,然后愈發(fā)壓不住上揚的唇角。她笑聲稍稍逸出來,樂得像個得了最喜愛的糖果的孩子。
“是有那樣一個節(jié)點?!?/p>
“給我感覺……就好像世界外屹立了幾百年的雕塑,突然掉下云層,摔進了人間?!?/p>
leo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兒。
過了幾秒他也跟著笑,側(cè)過臉去。
“夢就是在那一刻醒的,蘇小姐--我們的神都被你拉下神壇了,你還想怎么樣?”
蘇桐笑夠了,撐起還帶著余紅的臉頰。
漂亮的杏眼亮晶晶的。
“原來你是替他做說客來的?”
leo沉默了會兒,擠出了一句發(fā)音古怪的中文:“天地良心,我真不是?!?/p>
“……噗?!?/p>
蘇桐楞了下,還是被這句口音奇怪的中文又逗笑了。
“你真的很有意思,我以前看過你的資料--里面說你最大的特點和怪癖都是愛笑,笑點低到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都能笑得出來--這是真的么?”
“是你們專業(yè)那個不知死活的學(xué)生的杰作吧?”leo刻意做出副兇惡模樣,玩笑問。
蘇桐點點頭,“嗯,那是我第一次接觸你們小隊--隊長那會兒就坐在我旁邊,想想還真是'有緣'?!?/p>
leo點點頭:“是啊……我們各自的事,king沒有跟你提過?”
“我沒問過,他也沒提。”蘇桐說,“不方便說的話……”
“沒什么不方便的。”
leo搖頭,仍是笑著。
“那份資料里,我記得不錯的話,也提過我的身世?”
蘇桐眼神閃爍了下。
確定leo臉上并沒有太多復(fù)雜的情緒,她才猶疑開口:“資料上說……你是戰(zhàn)區(qū)孤兒?”
“……對。”leo瞇了下眼,手里晃著的酒杯在空中幾不可察地停留了一瞬,他臉上的表情漸漸淡了。
“我全家都是死于戰(zhàn)爭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像殺豬宰牛一樣,被刀槍奪走了活下去的權(quán)利?!?/p>
“……”
蘇桐的呼吸微微急促。
即便有所擔憂,她也沒想過那“戰(zhàn)區(qū)孤兒”的背后,竟然是那樣血淋淋的現(xiàn)實。
“他們死的時候哭得很難看……”
leo的目光里焦點漸漸散了,像是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一點罕見的猙獰情緒從他眼底掠過去。
然后他回過神望向蘇桐,笑了起來--
“他們哀求著那些劊子手不要殺他們,哀求對方放他們一條生路……那場面有多可笑以及可悲,大概只有親眼見過的人才感受得到。--從那一刻開始我發(fā)誓,今后一輩子我都只會笑。”
“就算死,我也要笑?!?/p>
蘇桐沉默很久。
“所以,這是你選擇這個職業(yè)的原因嗎?”
“……”
leo轉(zhuǎn)過頭來看她,繼而了然。
“難怪啊?!?/p>
“什么?”
“我剛剛見到你,還在奇怪你到底為什么會離開c國來g市?!?/p>
“……”
“你想讓他退出psc業(yè)界,是嗎?”
“這樣的想法可能會有些自私,”蘇桐垂眼,“但就算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我也不希望他繼續(xù)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不想擔驚受怕,唯恐他身上哪一條傷疤會要了他的命?!?/p>
“所以說啊,我們這個職業(yè)真是注定單身?!?/p>
leo玩笑,“不過你未免也太看輕king對你的感情?!?/p>
“……?”蘇桐不解地看向他。
“其實早在你當初被他逼著離開a國的時候,king就差點忍不住跟你一起回國了。最后關(guān)頭,還是余阻止了他?!?/p>
蘇桐顯然沒想到當年回國的事情后面還藏著這樣的秘密,聞景也從來沒有跟她提過。
一時被勾起了好奇心,蘇桐眼巴巴地看著leo。
leo也沒賣關(guān)子,說:“余當時能阻止king,就是因為我們的職業(yè)所限。那時候他如果跟你回國,除了留下一堆爛攤子以外,誰也說不準,沒經(jīng)過防范的危險因素會不會被他一起帶去你身邊?!?/p>
從里面聽出了潛臺詞,蘇桐眼睛微亮:“那現(xiàn)在呢?”
“……他那么在乎你?!眑eo笑了,“在蘇小姐考慮到這個問題之前,我想king早就已經(jīng)把解決方法都籌劃無數(shù)遍了?!?/p>
leo還要再說些什么,戴著耳機的左耳內(nèi)卻傳來了todd的提醒。
他神色微動,然后笑著跳下了高椅。
“正主來了,看來我該離開了?!?/p>
“……我還想聽你多說一些呢。”
蘇桐眼神不掩遺憾。
“會有機會的?!眑eo轉(zhuǎn)過身,離開之前還是留下了最后一句話,“我聽說king在c國申建了一間公司,中文名字似乎叫……”
他發(fā)音古怪又仔細地說出了四個字:“木同安保?!?/p>
“……”
蘇桐身形僵了下。
等她再回神,leo的身影卻早已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酒吧門口的光處走來。途經(jīng)層層人流,他視若無睹,直到還微楞著的女孩兒面前,男人才停下來。
深藍的瞳子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這樣盯了一會兒,男人的臉上帶起點無奈。
他微微俯身,雙手抬起扶住吧臺邊沿,恰好將高椅上的女孩兒圈在高臺和他的身體中間。
“還生氣么?!?/p>
男人的聲音壓得微啞而溫柔。
蘇桐想起了兩年前在這里,那個冰冷而莫名的警告和吻。
她不禁失笑。
“我沒生氣?!?/p>
“那你來這兒做什么?”
“我來……”女孩兒微微瞇起眼,輕笑,“接我兩年前丟在這兒的男朋友,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