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果好像真被親到,心滿意足地摟著身前的空調(diào)被,笑了。
通話悄無聲息地結(jié)束,停在6:2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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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亦揚洗漱完,去食堂吃飯,剛打了飯,找個四人的空桌子,剛坐下,余下三個位子也坐了人,是三位老教練。
林亦揚好整以暇地掰開個包子,吃著,等著這幾位教練開口。
“小六啊,”范文匆的老師打了頭陣,“你那些計劃還是想簡單了。送去三十個,會不會太多了?”東新城只有三個能進斯諾克世界排行榜,送去三十個簡直是燒錢。
林亦揚點點頭。仿佛是贊同。
“說得對。”他說。
眾人松口氣。
“可真要事事計較,當年也就不會有東新城了,”他語氣謙虛地反問,“您說對嗎?”
當初東新城第一批出來的學生,沒一個出名的。就連賀老也是在六十多歲才收到兩個資質(zhì)高的徒弟。他一句話扯到東新城起源,大家也不好往下再說。
“那說辦比賽的事兒,”辛教練切到下一個話題,“我知道你像你老師,抱負很遠大。但我覺得呢,咱還是先把自己家搞好?!?/p>
林亦揚喝了口白粥,再點點頭。又仿佛是贊同。
“您說得對,東新城永遠是第一位的?!彼響B(tài)。
眾人看到了希望。
“但這件事,本身受益的就是我們自己。只要行業(yè)起來了,您的地位和現(xiàn)在完全不同?!?/p>
辛教練搖頭:“我老了,倒不在乎這個?!?/p>
林亦揚一笑:“您不在乎,想想咱們的孩子?!?/p>
他不等對方回答,又說:“不說斯諾克,您看看女子九球排行榜上一眼看下來,中國姑娘占了大多數(shù),多驕傲?可沒人知道,沒人想去知道,更沒人在乎?!?/p>
“我不想咱家孩子以后出去,說是打臺球的,都沒人搭理,”他最后說:“我想看到有朝一日他們踏上賽場,座無虛席,想他們奪了冠,萬人歡呼。而現(xiàn)在呢?觀眾席上除了教練,根本沒有幾個觀眾。”
辛教練嘆氣:“可大家都知道,行業(yè)的瓶頸在于冷門,不是奧運項目,亞運會也沒了。國家扶持力度肯定不夠?!?/p>
林亦揚把剩下的包子吃完,沉吟半晌,照舊是說:“您說得對?!?/p>
老教練們都哭笑不得。
辛教練說:“小六啊,不用一開始都是對對對的,咱們說話都直接點兒?!?/p>
他低頭,幾口喝完粥:“1896年有奧運會,1988年兵乓球才入奧,每個項目都是慢慢壯大的。各國的臺球協(xié)會都在提申請。面包總會有的,”他將自己沒開封的瓶裝牛奶放到幾個老教練當中,“牛奶也會有?!?/p>
林亦揚離開,把餐盤放到回收處,在一眾選手當中穿行而過,向著清晨的日光而去。
大家都在那愣神——這還是過去那個天天剃個小寸頭,沒事就和人打架掛彩,見誰都不搭理,狂到?jīng)]邊兒的混小子嗎?
幾個老教練說服不了林亦揚,仍覺憂心,以“探病”的名義,去了一趟江楊的醫(yī)院。
江楊剛胳膊開過刀,用白布將打著石膏的右臂掛在脖子上,神色奇差。
他勉力倚靠在沙發(fā)角落里,氣息不穩(wěn)地說:“我這個小師弟是什么脾氣,您很清楚。他要排名有排名,獎金比我都高,閑云野鶴一樣,要不是用感情套住他,他是不會回來的,”江楊咳嗽了兩聲,要給老教練們倒茶,“來,我給您倒杯茶,消消氣?!?/p>
他看上去恢復得“很不理想”,茶壺舉得都費力,教練們趕緊把茶壺接了過去。
只見江楊在那又悠悠地嘆著氣:“我這一身傷病,是真帶不動了?!?/p>
說得是情真意切,無盡傷感。
老教練們回去了一合計。
還能怎么辦呢?只能任由林亦揚折騰了。這是賀老嫡親的徒弟,東新城最正統(tǒng)的接班人。
一星期內(nèi),年輕一代的骨干們用行動表了態(tài),支持林亦揚。
東新城最賺錢的幾個選手更是都把自己的球社提成,從原先兩成提高到五成。包括如今東新城最賺錢的林亦揚。這樣一來,也算堵住了悠悠眾口。
***
兩星期后。
江楊出院,被林亦揚接到了自己的球房里。
江楊手術(shù)很成功,恢復得也快。
現(xiàn)在的他除了胳膊掉在脖子上比較慫以外,舉手投足還是那個能在賽場上算計人的老帥哥一枚,出去談個戀愛把個妹不成問題。
那天純粹是裝個樣子,示個弱。
林亦揚讓孫堯煮了一壺咖啡送上來,兩人坐在休息區(qū)的沙發(fā)里聊天。
“人老了都喜歡走穩(wěn)棋,看你一開始給老教練們嚇的。”江楊笑著說。
林亦揚沒說話。
他最近這一星期,快把前半生沒說夠的話都說完了。
江楊抿了口咖啡,慢悠悠地品著,享受這得來不易的悠閑:“人家今天飛回來吧?”
林亦揚默認了。
“那還不去接?”江楊這純粹是沒話找話。
林亦揚一副“你以為我不會看表”的眼神,掃了他一眼。
他走到球桿架的最右側(cè),拿起一根球桿,在手里顛了顛,想練練手。不想費力氣碼球,用球桿撥著球臺上的一顆顆紅球,讓它們自由散開
最后擺了一顆黑球和白球。
“說句認真的,是個喜訊,”江楊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沒點著,在手里玩著,笑吟吟地看著他,仿佛在賣關(guān)子一樣地說得極慢,“今年的亞運會,有臺球?!?/p>
原本準備擊球的林亦揚,手停住,停了三四秒。
自從2010年廣州亞運會之后,臺球就再也沒能進入這種大型綜合賽事。取消多少年了?他都快忘記時間了。
“我以為你忘了,我們小時候的話?!苯瓧钚χf。
林亦揚沒回答。他盯著那眾多紅球里唯一的黑球,打出了一個漂亮的弧線球,以極刁鉆的角度,擊中黑球,成功落袋。
他曾退役多年,就算回來了,對世界排名也看得淡,可不會忘記這個。
這才是最早根植于心的東西。
每一個自幼入體育這行的孩子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家長或是教練會帶著幼年的他們,指著電視里的亞運會、奧運會,讓你去看一次次看國旗升起,讓你燃起斗志,暢想未來自己就要站在同樣的賽場里,成為下一個賽場英雄。
他和江楊小時候也是這樣,在老師的辦公室里看過。這是他們最初的夢想。
無關(guān)獎金,無關(guān)排名。
成千上萬的孩子從幾歲開始就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不間斷的訓練、負傷、比賽。幾歲,這是一個運動員的初始年紀,其后,滿長的前半生都只有這一件事。
可那個領(lǐng)獎臺上卻只有三個位子,而能讓國歌奏響的位子,只有那一個。
身為一個運動員,就算是被亞運會取消多年的冷門項目,可誰不想胸貼國旗,為自己的祖國拿冠軍?
哪怕只有一次機會。
給這代臺球選手一個機會,為祖國的榮譽而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