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命運的潮涌（3）
她好像一下失去了聽覺，身邊恭賀聲全消失了。
手在發(fā)冷。他又追了三條——
Lin：我在飛機上。
Lin：專心比賽。你回來用處不大，這兩天顧不上你。
Lin：先關(guān)機，回國見。
殷果倚在墻邊，腦海里空白一片。
她的爺爺奶奶還在，外公走時只有幾歲，所以是在靠本能感受林亦揚的痛苦。關(guān)系最近的一個親戚過世就是孟曉東母親，孟曉東當(dāng)時連著三天沒說過話。
林亦揚也肯定和孟曉東是同一類人。有人痛苦會外放，讓所有人看著自己歇斯底里來緩解，而有人全是把刀子往自己心里扎，多一個字不肯說。
……
好想回去，陪著他。
來電顯示把她拉回了現(xiàn)實，是孟曉東。
“哥……”她把手機放在耳邊，鼻音濃重。
孟曉東大致把事情簡略說了一遍，是很突然的去世，早晨起床后在房間里溜達了兩圈，還是好的。家里人全在做飯和看電視，到飯點去叫老人吃飯，人已經(jīng)走了。
“我給你買好票了，下午兩點，”孟曉東說到重點，“今天沒票了，你就算趕明天最早一班，也只會早三個小時到國內(nèi)。就算真回來，他也顧不上你。”
沒聽到她出聲，表哥叫她：“小果？”
“嗯，”殷果用手背壓著眼睛。
“先打完比賽。不管是金牌，還是銀牌，必須拿回來一個。”
孟曉東這一年狀態(tài)太差，已經(jīng)影響了北城的風(fēng)評。九球重心在女子，殷果是北城新一輩成績最好的，也是孟曉東認定的九球接班人，所以每一場公開賽都很重要。
“我知道?！彼吐曊f，鼻音更重了。
“不要在現(xiàn)場哭，影響別人比賽?！泵蠒詵|提醒她。
殷果聽話地跑到洗手間里。
孟曉東又勸了會，電話剛掛斷，不明真相的表弟就立刻發(fā)來了一張截圖。
天天：揚哥怎么了？？？？
圖片里，是林亦揚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形同虛設(shè)，三分鐘前多了一條，寫著：歲月無情。
配了一張老舊的照片。
是一間樸實的辦公室，照片當(dāng)中坐著一個笑呵呵的老人家，兩旁、身后分別有六個男人，這其中只有林亦揚和江楊是面熟的。
這是那年東新城的賀老辦公室。
照片里，是六十余歲的賀文豐，八歲的林亦揚和十四歲的江楊。
***
飛機上。
林亦揚怕收到任何的慰問，關(guān)掉了衛(wèi)星網(wǎng)絡(luò)。
陳安安就在他身邊。凌晨兩人一起走的，瞞著殷果。
從上了飛機，林亦揚就在自己的位子里待著，沒有和誰說話，開著網(wǎng)絡(luò)也是為了能在殷果比賽結(jié)束后，和她交代兩句話。
眼下，該做的都做完了，人還在萬米高空，什么多余的也做不了。
他握著遙控器，看著面前的屏幕里，一個又一個的電影海報掠過，一閃而過的很多畫面，錯雜在他的眼前，都是細枝末節(jié)，不值一提的過去……
剛進東新城的他，因為怕老師以為自己沒空練球，沒說家里還有個弟弟。
后來還是暴露了。
年后，老師的辦公室里就多了一套DVD機，準(zhǔn)備的光盤也全是動畫片。起初大家還在笑著問賀老是不是要添新孫子，因為大家都知道，賀老生女兒早，女兒結(jié)婚也早，家里根本沒有還需要看動畫面的小孩。
其后，賀老又神秘地去幼兒園接林亦揚的弟弟，想帶到球房，未料，突然冒出一個老爺子守在幼兒園門外，反而被老師們緊急防范。那晚，林亦揚下課晚，到幼兒園只剩了兩個外人——一個是在門外吹冷風(fēng)的老師，一個是門內(nèi)伸長脖子等自己的弟弟。
直到他證實了老師的身份，保安和老師才算放過了這個老頭。
老師碰了一鼻子灰，自嘲了半天，帶林亦揚和弟弟回了球房，一個打球，一個看動畫片。
后來就此事，當(dāng)時未過世的師母評價：“你還說是他爺爺??？那小六該叫你什么？”
“還真是啊，輩分不對，”賀老認真考慮了一會，“可說我是他爸爸，也老了點兒？”
……
現(xiàn)在的林亦揚回憶起來，自己和老師就是最真實的爺孫兩輩。進東新城那年他八歲，老師六十多。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可老師于他而言更像是爺爺，不是父親，比父親更寬容。
我以為當(dāng)初錯很大，不可挽回，以為我們的隔膜是一輩子的。而你人過古稀，記著的只是我的小時候，剛進東新城的那幾年，喜歡吃什么，討厭看什么，盼著的也不過是我能回家，回到家里，讓你多看上兩眼。
最包容的就是隔輩人，可最等不及要走的，也是隔輩人。
四周的燈亮了，空姐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早餐。
這陡然的亮度讓林亦揚不適，他翻出飛機上的洗漱包，找到牙具，走向洗手間。
等到狹窄的洗手間門閉合。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那張臉，還有那雙眼睛，和自己對視了足足兩分鐘后，兩手撐在那一條小小的洗手臺邊沿，攥著沒開封的牙具，左手撐在那，右手竟然撐不住。
太窄了這里，讓人透不過氣。
這里有人先洗漱過了，有牙膏的氣味，其實已經(jīng)很淡了，卻刺著他的眼睛。當(dāng)眼淚掉下來的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額頭壓在了鏡面上，掌心里的牙具塑料盒被捏得變了形，一聲塑料殼崩碎的脆響，充斥在這個逼仄的洗手間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