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底下暗潮洶涌,面上卻總是如此的平靜,一副天家和睦的感人場景。
奈何李玄慈在旁邊,像座化不融、鑿不動的冰雕一樣,將這父慈子孝的天倫圖,硬生生撕開了些不和諧的口子。
三皇子經此一難,似乎變得甚是乖覺,嘴里說著我見天使如見父皇,怎可有父皇不占正位而小兒腆顏居之的道理,因著主殿受損,就硬是讓出了余下最好的副殿來,供天使休憩。
待人都走后,李玄慈回了廂房,同眾人說起方才的事情。
何沖有些奇怪,小心問道:“這樣大的事情,就這般高高提起,輕輕放下?我還以為怎么的圣上也會自己親自審問一番。至于那膽敢冒充皇子的賊人,也得交管刑部,往天下派發(fā)追緝令才是。天家尊嚴怎么容得這般挑戰(zhàn)?”
李玄慈眼神睨了眼梁上的五爪龍雕,開口道:“皇帝的眼睛,怕是根本沒好?!?/p>
此話一出,驚得何沖連忙坐直,這樣的秘聞,也只有李玄慈這么個身份,才敢如此輕易說出口了。
他繼續(xù)說道:“之前他親持家宴,看來不過虛張聲勢,想來病得應該更重了,說不定連這平日理事都難成。”
十六追問,“何以見得?”
李玄慈指尖在桌面上一扣,道:“皇帝性情自來多疑,怎么會就這樣輕輕放過,何況昨夜這里電閃雷鳴,這般動靜若是換了往日,莫說等到清晨,怕是不過三刻,這府里都該被禁軍團團圍住??墒墙袢諈s足足等到清晨?!?/p>
“何況你以為他為何不捉人提了去宮中細問,他是自知自己如今的衰容,若是被兒子見了,不僅瞞不下去,還會激起非分念想。如今京中可就這么一位成年的皇子,若是知道父親老邁病重,甚至到了大權旁落、控制松懈的地步,你猜這位三皇子心中會是何種想法?”
“從這一遲、二松、三避來看,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皇帝如今自身難保,對朝中、宮中的控制恐怕都大大減弱了,得訊息也晚,手也松了不少?!?/p>
十六聽完,不禁感嘆,“圣上富有四海,可還是逃不脫生老病死,也不知宮里是何景象,如今都是誰在管著?!?/p>
李玄慈嗤了一聲,“寡人,寡人,自古不外如是?!?/p>
又正色些,道:“皇帝也許久未親臨朝上,一直深居內宮,那親近的人也就只有那么一些,要么是服侍的內常侍,要么是妃嬪,要么是能出入宮廷的近臣?!?/p>
說到此處,李玄慈突然聲音凝了一下,接著道:“還有一人,能游走于宮闈之中,比內侍身份高,比妃嬪易接近。”
十六腦子轉了一圈,忽然心領神會,“公主!”
李玄慈點點頭,“皇子一過垂髫之年便要出閣立府,而公主出嫁前則一直留守宮中。”
“小五是個機靈的,從她那說不定能撬出些什么。”
兩人說得正起勁,何沖清了清嗓子,插了話進來,“二位,除了宮中的公主殿下,咱們這還現成放著個三皇子呢,當然,咱倆的身份,是開不了口盤問了?!?/p>
言罷,便將期期艾艾的目光投向李玄慈,后者略一點頭,是應承下來的意思,能從三皇子那問出東西的,怕也只有這位高權重的活閻羅才行了。
何沖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咱們還有什么線索可抓嗎,他們將師父傷成這副樣子,我可不甘心就這樣放過。”
接著又無奈嘆了口氣,“師父明明就知曉些內情,卻遮遮掩掩,甚至不肯讓我們追查?!?/p>
十六拍了下巴掌,不爭饅頭爭口氣,“咱們是做什么的,咱們不是那衙門里拿人盤問的,撬人牙關雖不擅長,可占吉卜兇、掐算思謀,卻是咱們老本行,現成擺著這么個邪陣在這,我不信推不出半分線索了?!?/p>
她說得極有志氣,李玄慈泛了點極淺的笑,拋了條線索給二人。
“昨夜,鉤星大概是靠老鼠掘出來的地洞逃走的?!?/p>
何沖睜圓眼睛,剛要問他為何當時不說,突然想起自己忙著背師父上去治傷,而十六看不見,這又是個心重的,是絕計不肯撇下十六獨自去追的。
他有些頹了下來,問道:“逃都逃了,如今怎么追啊?!?/p>
十六卻樂觀,“活老鼠逃了,死人耳卻在啊,那些人耳都是老鼠從各地運進京城里的,多少沾了氣息,咱們總歸試試看,說不定就能追蹤出痕跡呢?!?/p>
說做就做,唯獨那些人耳不知被藏哪了,但偏偏瞌睡碰上枕頭,正是將天使殷勤送到正殿安置完的三皇子,來謝李玄慈今日的配合。
無奈熱臉碰上冷屁股,無論他如何放下身段,李玄慈都是不咸不淡的樣子,三皇子本性到底倨傲,捧了幾句,見李玄慈不搭茬,就冷了神色,敷衍幾句就離開了。
剩下何沖在一旁暗暗抹冷汗,用肩膀輕輕推了推師妹,剛想同她感慨幾句,卻發(fā)現十六神色有些愣愣,不禁問了句,“十六,你怎么了?”
十六搖搖頭,小聲說道:“無事,只是覺得這三皇子的氣味…….”
“怎么,還是覺得難聞啊。”何沖鼻子鈍,絲毫不以為意。
“不是,不是難聞,是……一點味兒都聞不到了,一下變得干凈得很。”十六皺眉說道。
“嗨,這種皇家貴胄,在那爛泥里受了委屈,現在上來了可不得給自己從頭發(fā)絲到指甲縫都洗得干干凈凈,你以為是我們這些山野之人,淋了狗血也就沖沖了事呢?!焙螞_大大咧咧說道。
“嗯,你說得也對。”十六也思索不出更多,便聽著師兄的話將這事暫時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