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這次回來比上次模樣要齊整許多,至少沒滿臉大胡子叫人認(rèn)成江湖浪人,可在李玄慈看來,倒比上次還面目可憎些。
“你的眼睛,我也沒什么立竿見影的法子?!碧圃屑?xì)查看了十六的眼睛和頭部的傷后,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了這話。
李玄慈眼中閃過一絲如毒蛇鱗片的詭光,他不想聽見這等無用的話,更不想讓這話當(dāng)著十六的面說出口。
可唐元的眼睛卻依然平和得很,與那晴雨晦澀變幻卻巍然不動的山巒一樣,只繼續(xù)同十六說起話來,“你與他命脈相連、同生共死,既然你受了頭上這傷,他必然也是一樣,只是他有功力相持,內(nèi)里的氣血運行也與你不同,由此看來,怕是你腦中被擊打出的淤血沒散開,什么時候這淤血能盡散了,什么時候便能瞧見了?!?/p>
何沖在一旁忍不住插嘴,“師父,既是有淤血,那施針散開呢,或者想些辦法叫氣血活絡(luò)起來……”
他說到一半,也不禁噓聲了,自己能想到的辦法,師父自然不會想不到。
果然,唐元的手落在十六的頭頂,輕輕拍了拍,說道:“施針散開自然是有可能復(fù)明,可若是貿(mào)然刺激,此時淤血塊還沒化開,又被針催著朝著其他地方發(fā)散,可能會好,也可能會更糟,如今好賴只是看不見,若是壓著其他地方,說不定人會癱了、甚至死了,也都有可能。”
這話說得實在直白而駭人,唐元感覺到自己掌心下的十六輕輕動了動,接著她抬起頭,用那雙如今灰撲撲的圓眼睛虛虛望著他。
“若我是茶樓里說書人驚堂木下的大英雄,此時定然是要大義凜然地叫師父放手一試,死生無怨?!?/p>
“可我貪吃又怕死,這世上我還有許多好吃的沒吃,許多好玩的沒玩,心中還有……還有些不成器的牽掛,所以做不了大英雄?!?/p>
李玄慈的眸色自唐元說起那個“死”字時便沉得似欲雨的山嵐,直等到十六磕磕絆絆在師父面前說出牽掛兩個字,才雨過天晴。
他靠了過去,不動聲色地將十六從唐元手中攬了過來,垂下眼看著她,聲音低了下來,明明在場還有十六師父和師兄,他的話卻像清淺的耳語在兩人之間纏了旁人進(jìn)不來的細(xì)線。
“誰不成器?”
他問的話里藏著些懶洋洋的笑意。
十六頓時語塞,只能搪塞幾句,她也不好意思在師父面前和他這樣不像話地靠在一起,只能摸索著探到他的腰,使了勁兒想要將他推開些。
無奈她那點勁兒,李玄慈連根頭發(fā)絲都沒動過,最后十六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地搪塞道:“我,我不成器”,才終于叫這活閻王放行了。
看得何沖都直搖頭,唐元倒是臉色未變,眼里浮起點笑意,口氣跟逗小狗一樣,“邊兒去,別在這現(xiàn)我的眼?!?/p>
隨即轉(zhuǎn)向自己剩下的那個倒霉徒弟,話語也多了分正經(jīng),“先仔細(xì)說說這腦袋是怎么破的吧,這才是要緊的。”
何沖對著自己師父恭敬得很,竹筒倒豆子一樣吐了個干干凈凈,還絞盡腦汁地回想自己有沒有遺漏的細(xì)節(jié),十六也在一旁和那春天里冒出頭的小蔥似的不時添上一兩句,最后還把李玄慈之前和她說的全倒了出來。
和這兩個話簍子徒弟不一樣,唐元全程沒說什么話,等聽完了也沒吭聲,瞧不出在想些什么,只一個勁兒不說話,等他終于瞧見倆人在一旁期待的眼神,稍稍笑了下,出聲教訓(xùn)起徒弟來。
“瞧你們這沒出息的勁兒,不都查出那人是軍中的嗎,能有本事使得動軍中的人,還有本事攪合進(jìn)這么大的賭局,京城里面有一個算一個,手指都能掰得出來,全查一遍不就知道了。”
“何況,我不在這幾日,定王怕早查了個底朝天了吧。”唐元的眼神望向李玄慈,平靜卻又篤定。
李玄慈接了他那眼神,卻半點不起波瀾,沒有絲毫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