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可以了！”

許其琛從林然的背上下來，腳有點軟，差點摔倒，不過勉強站住了。

林然回頭看了一眼，又很快地轉(zhuǎn)過頭。

工作人員都涌了上來，許其琛看見了李蕓的身影，她的手里還捧著一束花。

“恭喜夢澤殺青！”

就這么殺青了嗎？沒有絲毫的實感。

李蕓上前把花遞給他，“很累了吧?！?/p>

許其琛抬手擦了擦之前演戲時流的眼淚，接過花束，小聲地說了句謝謝。然后對著工作人員一一鞠躬。

“辛苦了，大家辛苦了，謝謝大家這么多天的照顧?！?/p>

走到陳安平面前時，對方先張開了雙臂，許其琛愣了一下，然后和他擁抱。

“謝謝陳導，您真的幫了我很多，教會了我很多。”

陳安平拍了拍他的背，“這個角色沒有錯過你，是他的幸運。”

被一群工作人員圍繞著，許其琛以為林然早就離開了，沒想到他還在，隔著幾米的距離看著自己。

掙扎了一會兒，許其琛走了過去。

“謝謝你，這兩個月我拖累了你不少，你還是很努力地帶我，不然我恐怕沒這么快殺青……”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直到忽然被林然抱在懷中，時間很短暫，很安全的一個擁抱。

“不客氣。”

隨即松開了，留他捧著一束花站在原地。

感覺這一個擁抱過后，他的左心房空了一個洞，那顆已經(jīng)躁動了很久終于徹底地脫離了他這副軀殼，到了它想去的地方。

好疼。

許其琛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么參加殺青宴，在上面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腦子里只有林然那一句禮貌而陌生的不客氣。

他說錯了什么嗎？

還是做錯了什么呢？

他在心里問道：“0901，林然喜歡我嗎？”

0901：“許先生，我說過，這是犯規(guī)的?！?/p>

“林然喜歡我嗎？”

0901：“許先生，我沒有權限告訴您……”

“他喜歡我嗎？”

0901：“許先生，您只能……”

“他喜歡我嗎？林然喜歡我嗎？”

0901：“許先生，作為一個AI，我并不了解人類的情感，無法站在感同身受的角度上寬慰您。但從本質(zhì)上說，任何事物的發(fā)展都是螺旋式上升的過程，中間必然會有曲折?！?/p>

許其琛低頭苦笑，“沒想到人工智能還會研究哲學?！?/p>

0901無視了他的調(diào)侃：“所以許先生，我認為您現(xiàn)在正站在質(zhì)變的關節(jié)點之前?！?/p>

這是叫他別放棄的意思？

殺青之后的他離開了劇組，但是卻沒有完全離開了郁寧和南柯的生活，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他還需要進棚完成電影中郁寧念白的錄制。

結(jié)束之后，就算是真正地重新步入季夢澤的事業(yè)正軌，偶像的生活比劇組的辛苦程度而言有過之而無不及，日夜不分地練習新專輯的舞蹈和歌曲，飛到世界各地拍攝MV，拍雜志錄節(jié)目，忙到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

親身實踐才發(fā)現(xiàn)，一直被眾人詬病的偶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即便如此，他的名字出現(xiàn)在微博時，謾罵的聲音依舊沒有減少。

白翊撞了撞明祈的胳膊，“隊長，你不覺得夢澤演完戲回來之后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嗎？”

隊長點點頭，“完全是玩兒命工作的狀態(tài)啊，整個人都快變成機器人了?！?/p>

每天機械地暴露在各種鏡頭和燈光之下，被無數(shù)的粉絲包圍著，許其琛的身心變得越來越麻木。

一眨眼，秋天就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

新專輯發(fā)布以后變得更忙，上各種綜藝打歌，參加各地的簽售會，天天飛來飛去。

即便是為了主線任務，他也必須用最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自己的工作。

這樣的生活反而讓許其琛覺得安心，自己就像是一只鴕鳥，把頭埋在無休無止的疲倦之中，讓自己無法閑下來去思考太多其他的事。

十一月初的時候，李蕓告訴他，《南柯》要開始進入宣傳期了。

許其?。骸斑@么快嗎？”

他都不知道這幾個月是怎么過去的。

李蕓把一份日程安排遞給他，“愛情文藝片的后期制作一般都不會太久，本來這部電影因為選角的事就延后了開機，資方想在圣誕節(jié)定檔，拖久了宣傳也不好做?！?/p>

許其琛點點頭，一看到日程安排上南柯兩個字，胸口就悶悶的，原本以為過了這么久，這種感覺應該差不多快消失了。

都是自欺欺人的錯覺。

“官方應該會先發(fā)布宣傳的海報，那都是影方的宣傳，我們不用過問太多，主要就是月末會和林然合體參加一些綜藝節(jié)目，趕在電影上映前夕播出為電影造勢。”

“林然那邊同意了嗎？”

李蕓聽到許其琛這樣問有點奇怪，“怎么會不同意，這部電影他才是第一主角，沒理由不宣傳自己的片子?！辈贿^李蕓也察覺到什么，“你們之前拍戲的時候不是關系很好嘛，最近怎么都不見你們倆在微博互動。”

許其?。骸耙驗橐恢倍己苊Γ野l(fā)微博都很少?！?/p>

也是，剛拍完戲就趕上發(fā)專輯，這么高強度的工作量連一直很抗造的蔣凌都破天荒地喊著吃不消，可是他卻一句抱怨都沒有，默默地認真完成每一個工作。

也不知道是開了竅還是鉆了牛角尖。

“總之，宣傳期要加把勁，爭取通過這個電影賺回口碑和國民度?！崩钍|拍了拍許其琛的肩膀，“我相信你的?！?/p>

許其琛嗯了一聲。

果然，11月12號，《南柯》的官方微博開始發(fā)布第一張電影海報。

【電影《南柯》】：年少之夢。

配圖只有一張海報。

海報的設計采用的雙重曝光的手法，主體是南柯的側(cè)臉輪廓，在頭部的位置映射出另一幅畫面，尼斯蔚藍的海岸線，還有兩個少年一前一后的背影。

許其琛盯著海報看了一陣子，然后準備轉(zhuǎn)發(fā)。

不知道發(fā)什么好，李蕓給了他一個現(xiàn)成的文案，但他覺得矯情過了頭，于是就點擊了一個愛心的表情，轉(zhuǎn)發(fā)出去，雖然沒什么誠意，但是也不會顯得太過積極。

轉(zhuǎn)發(fā)和評論很快多起來。

【愛心狂魔季夢澤】：請大家默念一遍我的ID。

【萌萌今天娶我了沒】：真?愛心狂魔2333

【萌萌敲萌】：終于開始宣傳了嗎！好激動啊快點定檔吧！

原博的評論下面則出現(xiàn)了更多的路人。

【荔枝味汽水】：海報好好看啊，一股撲面而來的夏日清新風。

【誰說不是呢】：官博宣傳電影的高冷勁兒絕對是隨導演的～

【咕嘰咕嘰】：林然的側(cè)臉線條也太好看了吧，睫毛的剪影絕了！

許其琛翻著評論，手指不小心點到轉(zhuǎn)發(fā)那一欄，正巧看見了最新的轉(zhuǎn)發(fā)。

是林然。

發(fā)了一顆愛心。

就這樣，兩個小小的紅色愛心在轉(zhuǎn)發(fā)欄里的熱轉(zhuǎn)前二，上下呼應著，像是事先約好的那樣。

【軟萌的大旗我來扛】：啊啊啊啊發(fā)糖了姐妹們！

【軟萌女孩】：兩個愛心狂魔～

【軟軟萌萌】：官博內(nèi)心OS：老子好不容易凹出來的高冷逼格人設被你倆給弄得甜兮兮膩乎乎的，不干了！

【吃瓜網(wǎng)友王小二】：兩家唯飯爭著草轉(zhuǎn)發(fā)，兩個愛心一下這個在上面一下那個在上面，感覺像是在爭攻受一樣哈哈哈。

……

許其琛看著林然的那顆愛心，心里五味雜陳。

只是營業(yè)而已。

他在心里解釋，不知道解釋給誰聽。

時隔一個星期，《南柯》官博發(fā)布了第二款海報，同樣高冷地寫了四個字——經(jīng)年之夢。

海報的設計與第一張類似，依舊是南柯的側(cè)臉，映射著上海光怪陸離的夜景，以及南柯背著郁寧走在深夜街頭的背影。

兩款宣傳海報的釋出引發(fā)了網(wǎng)友對于電影劇情的熱烈討論，一時之間，南柯兩個字頻繁出現(xiàn)在微博熱搜。

雖然公司上下對于電影的宣傳效果都非常滿意，但許其琛心里總是隱隱感到不安，畢竟季夢澤的存在本身對于很多明星來說就是一種威脅，競爭對手們怎么甘心看著他的新電影上映而不找點麻煩呢。

事實證明，許其琛的預感總是很準。

快接近月底的時候，微博上突然有幾個娛樂博開始發(fā)一些季夢澤以前的爛片尷尬橋段的集合。

【娛樂八卦師】：季夢澤的新電影馬上就要上映了，不知道演技會不會有進步呢?；仡櫼幌录緣魸蛇^去幾年的影視作品吧，看看你能堅持幾分鐘。

轉(zhuǎn)發(fā)評論幾乎全是表示尷尬癥犯了之類的話，仔細看看ID還能發(fā)現(xiàn)不少其他流量小生的粉絲在里面帶著節(jié)奏。

【寂寞更生】：這劇情和臺詞，頭皮發(fā)麻……

【失憶的蝴蝶】：jmz這演技太趕客了，我是不敢買票去看他的電影的，求放過名導吧。

【前排出售小瓜子兒】：不過在這個時間點放這個出來，明顯是要搞jmz的吧，而且萬一人家演技有進步呢？

【沒有wifi的日子好苦逼】：進步？說的也太容易了吧，都這么快可以進步那還要人家專業(yè)的電影學院干嘛，而且jmz這根本就是沒有職業(yè)道德吧，就是為了賺錢接爛片。

【LuvMe】：這么一看我也突然對那部電影沒興趣了……不過總覺得有點對不起林然啊。

【你是魔鬼嗎】：林然真是可憐，被拖了后腿還得硬著頭皮捆綁炒CP。

……

看不下去了。

原本還很冷靜的許其琛看到最后幾條就不由自主地覺得煩悶，他努力地調(diào)節(jié)自己的心情，直到再次冷靜下來。

他打了個電話給陳安平，對方好像已經(jīng)預料到會接到他的電話。

“你已經(jīng)看到網(wǎng)上的言論了對吧。”陳安平的語氣很平緩，“有什么想法嗎？”

許其琛猶豫了一下，說道：“導演，先不要做出任何反擊輿論的行為，我這邊也不會發(fā)聲?！?/p>

“哦？”陳安平有些驚訝，他原本以為這個電話的目的是想讓他幫忙轉(zhuǎn)變輿論風氣，釋出一部分的花絮或者試鏡片段來回擊這些抹黑。

“現(xiàn)在立刻回應和公關，是可以逆轉(zhuǎn)輿論沒錯，”許其琛頓了頓，“但是導演，我想要絕地反擊的效果?！?/p>

“我已經(jīng)聽蕓姐說過了，電影可能會定檔在圣誕節(jié)，那么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陳導您和制片溝通一下，將預告片延后在十二月中旬的時候再釋出，這兩個星期我們按兵不動，任由輿論發(fā)酵?！?/p>

“你是想制造出反差？”

“嗯?！痹S其琛續(xù)道，“被壓得越低，到時候輿論就會回彈得越高?！?/p>

要么就不翻身，翻身就一定要徹底。

這個公關的辦法說實話不保險，但是陳安平對自己的電影質(zhì)量有信心，何況他早就對身邊的人不止一次說過，這個孩子在電影上映之后一定會口碑大爆。

因為他真的很令人驚喜。

既然如此，不妨也利用一下這些網(wǎng)絡輿論吧。

就這樣，許其琛被罵了整整兩個星期，到后來他幾乎不再打開微博。

12月9號下午，幾個成員一起從公司樓上下來，準備去廣告拍攝現(xiàn)場。

晚上就是《南柯》的定檔發(fā)布會，時間安排得很緊張。

“廣告商那邊已經(jīng)說好了，盡量縮短拍攝時間，造型師也跟著過去，等會兒結(jié)束之后直接去到定檔發(fā)布會，然后明天早上要參加疾速對抗的錄制，12月11號是商演，……”張小小跟在許其琛的身邊，報告著行程安排，誰知一出公司大門就硬生生地被人擠開。

粉絲們一窩蜂地涌來，手里拿著各種禮物，成員們雖然被擠得走不動道，但臉上還是保持著身為偶像必備的笑容。

“夢澤夢澤，你要加油哦！別管網(wǎng)上那些人的鬼話！”

許其琛笑著點頭，“好?！?/p>

“蔣凌蔣凌！啊我摸到蔣凌的肌肉了！”

“沈煥！沈煥我愛你??！”

“小隊今天造型太好看了！”

“白翊！媽媽愛你！”

人群中爆發(fā)出笑聲。

一個個頭不高戴著帽子口罩的瘦弱女孩被擠到許其琛跟前，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許其琛扶住了她的胳膊，“沒事吧。”

女生搖搖頭，就在許其琛對她微笑的時候，她舉起手。

還來不及看清她手中握著的究竟是什么。

強烈的燒灼感已經(jīng)瞬間侵蝕了他的左眼。

人群還是熙熙攘攘，直到許其琛摀住眼睛蹲在地上的時候，才有人發(fā)現(xiàn)不對，眼球中持續(xù)擴散的劇痛和高熱讓他的意識開始渙散，淚水生理性地涌出。

“夢澤怎么了！夢澤！”

“快讓開！”幾個隊友反應過來，撥開驚慌失措的粉絲，將許其琛扶起。

一場飛來橫禍，打亂了所有計劃，被送往醫(yī)院進行緊急治療的許其琛只能缺席之后的廣告，以及《南柯》的定檔發(fā)布會。

“現(xiàn)在的黑粉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居然敢跑到公司門口做這種事！”

許其琛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聽見李蕓在門外怒不可遏的聲音。

“一定要給我把人抓到，這是犯罪！”

被送到醫(yī)院之后才知道自己是被人噴了辣椒水，醫(yī)生用洗劑洗了很久，燒灼感比起最初少了許多，但還是很痛很痛，伸手摸了摸左眼，只能摸到厚厚的一層紗布。

外面的聲音小了些，許其琛聽見推門的聲音。

“好些了嗎？”李蕓的聲音柔了下來，就好像剛才在外面發(fā)火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

許其琛嗯了一聲。

“我們已經(jīng)報警了，”李蕓嘆了口氣，“沒想到在公司樓下會碰到這種事，早知道應該安排幾個保鏢送你們下樓?！?/p>

“還好，醫(yī)生說辣椒水的濃度不是很高，應該不會對角膜造成太壞的影響?！?/p>

李蕓：“明天的真人秀，你別去了?！?/p>

“不行?！痹S其琛一口拒絕了，“明天是要給電影宣傳的，我必須得去?！?/p>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真人秀又是跑又是跳，各種運動，有時候還得下水，你這樣子怎么能去?！?/p>

許其琛用手撐著坐了起來，“沒事的，節(jié)目組知道我的情況肯定會照顧一些，今晚我缺席發(fā)布會已經(jīng)造成很大的影響了，明天的節(jié)目我一定要參加的?！?/p>

見許其琛這么堅持，李蕓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去跟節(jié)目組溝通一下，你這件事已經(jīng)上新聞了他們那邊估計也挺著急的。”

許其琛嗯了一聲，看著李蕓離開。眼睛還在持續(xù)地疼著，他剛才想也沒想就說出照常上節(jié)目的決定，現(xiàn)在想想，好像抱著私心。

醫(yī)院門口全是記者，許其琛只好從后門離開。

不出所料，【季夢澤被黑粉襲擊】、【季夢澤左眼受傷】、【季夢澤缺席定檔發(fā)布會】以及【南柯】這些熱詞紛紛空降熱搜，有好幾個話題都爆了。

這讓這部電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熱度，甚至超過了當初的選角風波。

盡管仍有不和諧的聲音，但大部分網(wǎng)友都站在正面的立場譴責惡意傷人的行為。

第二天的下午，許其琛出現(xiàn)在了疾速對抗錄制的現(xiàn)場，工作人員都挺佩服的，在他們看來季夢澤這樣的流量都很金貴，眼睛里被噴了辣椒水可不是小事兒，沒想到第二天就照常工作。

許其琛的頭發(fā)因為宣傳電影又染回了深棕色，造型師給吹了個造型，順毛看著很乖，然后在貼了紗布的眼睛上加了一個黑色的單眼眼罩，綁在后腦。

“這樣也可以避避光，也比紗布好看些?！?/p>

“謝謝?！?/p>

節(jié)目的主MC有兩個，一個是國民度很高的主持人楊成，另一個是喜劇演員趙棋，另外的兩名固定mc都是男演員，算上林然和許其琛兩個嘉賓，一共有六個人。

這是一檔收視率非常高的戶外真人秀，導演組會根據(jù)每一期的主題安排挑戰(zhàn)項目，嘉賓和MC一起分成兩組，進行考驗體力和腦力的比拼。

導演組安排他最后進場，許其琛就在一邊等著，等到導演組通知跟拍他的攝像之后才走了過去。

正裝作和幾個固定MC聊天的林然，看到許其琛進來的瞬間，心還是不出所料地狠狠揪了一下。

他穿著一件灰色呢子大衣，里面套了件黑色高領毛衣，黑色眼罩遮住了左眼，襯得皮膚十分蒼白，一走近他就連連彎腰，對著在場的各個嘉賓鞠躬微笑。

林然發(fā)現(xiàn)，他也看向了自己。

可是為什么，他會流露出那樣的眼神。

就好像，一只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回到主人身邊的流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