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低下頭確認嫮宜全都咽下去了,才示意宮人們放開她,恭恭敬敬對敏妃道:“娘娘,避子湯已經(jīng)全部灌進去了?!?/p>
敏妃在一旁如何大笑起來,嫮宜已完全聽不到了,她整個人癱軟在冰涼的地上,神思不知已經(jīng)飛到了何處,唯有腹中越來越下墜的痛感,提醒著她,她還活著。
過了片刻,嫮宜死死抱著肚子,口中呻吟不絕,最后更是痛到在地上翻滾,指甲全部陷在堅硬的青磚里,齊齊斷裂在地上。
母親說人死之前,是會回憶前半生的,她或許快死了罷。
許多記憶紛繁而來,為什么會奢望那一點真心呢?或許是破身時那聲“宜娘”罷,讓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娘親的一點溫暖;或許是快感到頂點的時候,一次次逼她從口中叫出的一聲聲“齊哥”罷,讓人真的覺得仿佛是鶼鰈情深的兩個人,吻在一起有情人做快樂事;那時刀箭四起,他反應(yīng)過來的第一件事,是把她推到身后,這小小舉動,讓她沖上去擋在他身前,被一箭射中時,也只覺甜蜜。她從疼痛中醒來,他握著她的手,說期待和她的以后、和她的未來、和他們的孩子一起……
紫宸殿中,清光殿里,練字下棋,讀書論畫,依依交頸,夜夜纏綿……一切都化作了記憶里的一點碎片,模糊到讓人覺得根本沒有存在過。只留下“賤婦孽種”四個字,化作四記響錘,次次錘在她心口,將她最后殘存的那點愛意錘得四分五裂。
朦朦朧朧間,她恍惚看到有個小小的嬰兒吻著她的臉頰,那個嬰兒小小的拳頭握著她的手指,聲音綿綿軟軟的,又帶著一些不舍:“娘、娘,我先走了……”
嫮宜下意識伸出手來,低呼了一聲:“不!”隨著她的聲音一出,下腹墜痛感升到極點,腿間竟蔓延出斑斑血跡,單衣瞬間被染出點點紅痕。
敏妃滿意地看了一眼,故意笑道:“女官竟是來月事了么,那我們就不方便在這看著了,女官自休息罷?!?/p>
敏妃怎么走的,嫮宜已顧不上了,大開的門并無人給她關(guān)上,北風(fēng)呼呼刮進來,再冷她也感覺不到了,剩下的,只有痛。
那一天,在嫮宜的記憶里,只剩下一片鮮紅的血和一段無窮無盡的痛,母親、宜娘、齊哥、孩子、鴛鴦佩……所有她生命中出現(xiàn)過的稍好一點的東西,到最終,終于還是一個也留不住。
她伏在地上,暈倒之前的最后一個想法,只想著若是能快些動身,只怕還能趕得上那個孩兒罷,才終于徹底陷入了一片漆黑里。
當(dāng)年這場豪賭,是她自己下的,明明手頭根本就沒有籌碼,卻還是賭了。如今輸?shù)囊粩⊥康?,她認賭服輸。
反正天光明滅,萬物奔流,終究只是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