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西洋鷹甲用同伴炸碎空中尸體為遮擋,悍然越過城墻上的白虹火墻,猛地將一記長炮轟至城中,正落在起鳶樓上。那西洋鷹甲隨即被一個玄鷹撞了上去,玄鷹一側(cè)的鐵翅已經(jīng)失靈,背后濃煙滾滾,身上已而無刀無劍,只有死死地抓住敵人的肩膀,自空中一起跌落。
沒有落到地上,超載的金匣子已經(jīng)炸裂,短促的火花將玄鷹與那西洋鷹甲一口吞了。
同歸于盡。
起鳶樓“摘星臺”應(yīng)聲搖晃兩下,轟然倒下,此時此地,云夢大觀上大概只能觀到廢墟與殘骸了。
百年京華繁囂,與紅墻金瓦上千秋萬世的大夢,隨著爛琉璃一起落地……成了飛灰。
金鑾殿中亂成一團,祝小腳踉蹌著撲到李豐腳下,大哭道:“皇上,眼看著九門將破,皇上移駕吧!奴婢已經(jīng)令義子在北門外備好車架與便裝,大內(nèi)尚有侍衛(wèi)百三十人,拼死也要護送皇上突圍……”
李豐一腳將他踹倒:“自作主張的狗奴才,滾!取尚方寶劍來!”
王裹聞言忙一同拜倒:“皇上三思,只要吾皇安然無恙,社稷便有托,將來未嘗……”
一個大內(nèi)侍衛(wèi)將尚方寶劍捧到李豐面前,李豐拔劍而刺,一劍捅下了王國舅的官帽。
李豐大步往殿外走去。
祝小腳連滾帶爬地追在皇上身后,慌亂成一團的六部九卿仿佛找到了頭羊,不由自主地跟著李豐魚貫而出,北門祝小腳的一對面首義子被大內(nèi)侍衛(wèi)推到一邊,急得直沖祝小腳叫。
祝小腳尖聲道:“放肆,大膽!”
他畢竟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幾個侍衛(wèi)稍一猶豫,令那兩個面首闖了進來,就在這時,護國寺的了癡大師迎面來了,身后帶著一群武僧模樣的人,行至李豐面前。
李豐神色稍緩,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與了癡大師打招呼,祝小腳的一個面首干兒子突然抬起頭,唯唯諾諾的臉上竟?jié)M是殺意,他跟在祝小腳身邊,正好就在隆安皇帝五步遠的地方,張口噴出一支吹箭。
這場變故誰也沒料到,一時間左右皆驚。
電光石火中,祝小腳大叫一聲,肥碩的身軀滾了過去,狠狠地撞在了李豐后背,以身替他擋了致命一擊,李豐踉蹌一步,險些摔進了癡懷里,驚怒交加地回過頭,見祝小腳雙目圓整,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千依百順的干兒子會變成個刺客,身體牽線木偶似的抽搐幾下,一聲也沒來得及吭,已經(jīng)斷了氣。
李豐呼吸一時停住了,就在這時,他聽見一聲佛號,隆安皇帝尚未來得及悲從中來,便覺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他的脖頸上——了癡大師縮在袖中的手上套了一只鐵抓,那輕易能捏碎石頭的怪手扼住了隆安皇帝脆弱的脖頸,尚方寶劍“當(dāng)啷”一下落了地。
百官與侍衛(wèi)們?nèi)俭@呆了,江充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不知從哪里來的膽子,上前一步喝問道:“方丈,你瘋了嗎?”
了癡撩起幾十年如一日愁苦的嘴臉看向他,笑道:“阿彌陀佛,貧僧沒瘋,江大人,當(dāng)年武皇帝窮兵黷武,以四境之鄰磨玄鐵利劍的時候,你恐怕還沒出生吶?!?/p>
江充:“什……”
了癡身后一個“武僧”上前一步,對了癡說了句江充聽不懂的話,隨后幾臺重甲從四面八方走出來,站在那和尚們身后。
旁邊的鴻臚寺卿驚呼道:“東瀛人!”
了癡笑道:“武皇帝一道融金令,我全家十六口人死于黑烏鴉手下,獨我茍且,流落貴邦,借當(dāng)年顧老侯爺與長公主大婚時大赦天下的光,得自由身,斷世俗身,自此青燈黃卷常伴,苦心孤詣四十六載,總算有了今天?!?/p>
李豐喉嚨被扼住,話音斷斷續(xù)續(xù):“你……是當(dāng)年罪該萬死的紫流金走私匪盜之后!”
“匪盜。”了癡皮笑肉不笑地重復(fù)了一遍,“可不是么,都怪紫流金——皇上嘴硬心也硬,不知骨頭是不是也一樣。那么請移駕紅頭鳶,隨貧僧走一趟吧?!?/p>
李豐:“朕……”
“皇上篤信我佛,”了癡道,“信我佛便是信貧僧,倒也沒什么差別?!?/p>
說完,他徑直推著李豐上了一艘紅頭鳶,命人將御輦上的蟠龍旗掛在了紅頭鳶尾。
“斬斷繩索,將紅頭鳶放開,”了癡道,“傳出消息,就說皇上要乘鳶棄城逃走了!”
江充:“狗賊大膽!”
了癡大笑:“想弒君者大可以上前!”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撕裂似的大吼。
了癡驀地一怔,轉(zhuǎn)過頭去,只見了然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摘星臺的廢墟上。
啞僧的喉嚨自小就是壞的,用盡全力也只能發(fā)出“啊啊”的叫聲,多有不雅,見過了然大師的人都沒有聽過他發(fā)出一點聲音,他仿佛永遠是一副行如清風(fēng)、面帶悲憫的模樣。
他是前任方丈撿回來的棄嬰,自小就是了癡這個師兄帶大的,盡管心野得不像個出家人,十一二歲就遛出寺院、闖蕩江湖,乃至于后來入臨淵閣……但少年時的情義漸漸淺淡,卻始終縈繞不去。
了然向他打手語道:“師兄,回頭是岸?!?/p>
了癡神色復(fù)雜地注視著自小帶大的師弟,一時間也不由得被勾起舊時情誼,微微地走了一下神,繼而喃喃道:“河已干,何來……”
“岸”字尚未出口,一支巴掌長的短箭突然從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冒出來,趁著了癡分心之際,干脆俐落地將他一箭封喉。
眾人齊聲驚呼,只見空中一只玄鷹貼地騰飛而至,鷹背上的長庚手中小弩上弦還在顫動,譚鴻飛手持割風(fēng)刃,鐵臂一揮,分頭擋住兩個東瀛武僧的暴起襲擊。
江充喝道:“還愣著干什么,護駕!”
大內(nèi)侍衛(wèi)們一擁而上,一隊玄鐵輕騎自小巷中沖出來,李豐用力推開了癡,一代高僧的尸體自紅頭鳶上滾落。
了然頹然跪在了廢墟中。
偌大一個家國,偌大一個天下,東西隔海,南北無邊……
放不下一臺遠離塵世的神龕。
東營武僧同大內(nèi)侍衛(wèi)們混戰(zhàn)起來,了癡帶來的重甲一炮轟上了天,譚鴻飛直上直下地落了下來,長庚敏捷地單膝落地,兩人各自分開,墻磚瓦礫四下亂飛。
長庚的目光與李豐一觸即放,將身后白虹長弓摘下來,后背用力一靠手中長弓,鐵弦拉到極致,彎弓如滿月——
一聲讓人牙酸的尖鳴響起,正中那重甲的金匣子。
他隨即退開,金匣子當(dāng)即爆炸,熱浪將紅頭鳶沖得顫動不已。
李豐一伸手扶住紅頭鳶的欄桿:“譚鴻飛,打開這玩意,將朕送上城門!”
譚鴻飛吃了一驚,遲疑了一下,略帶詢問地望向長庚。
長庚眸色沉沉,算是默認了。
載著皇帝的紅頭鳶開赴城門,一百多個大內(nèi)侍衛(wèi)與百官浩浩蕩蕩地同行,自起鳶樓到城門口青石路十二里,不斷有戰(zhàn)亂時逃入京城的流民和本地百姓從道路兩側(cè)涌出,江河入海似的匯入其中。
此時,城門終于難以為繼,禁空網(wǎng)啞火了,吹火箭也見了底。
城上的顧昀喝令一聲,竟令人將城門打開。
等待已久的玄鐵重甲自城門而出,顧昀回手沖城上傷兵打了個手勢,城門在重甲陣后又緩緩閉合。
顧昀將鐵面罩放了下來,他身后所有重甲做了與他同樣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