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之前一語不發(fā),這時卻忽然淡漠說了句:“師姐難道演的不開心么?!?/p>
“開心倒是開心,不過一人開心不如兩個人開——”
話未說完,門吱呀一聲開了,女人側(cè)身給他們讓出位置:“進來吧,瞧你們倆渾身上下淋得狼狽模樣,來,炭盆子給你們生了,烤烤火去?!?/p>
兩人隨她轉(zhuǎn)過屏風(fēng),進了屋,只見這屋里到處掛著織好的綾羅綢緞,那些色彩繽紛的布料子成匹地掛在梁上,堆在墻邊,人走進去了,帶起陣陣綢緞織就的煙波,銀絲錯落的仙鶴在翾翔飛舞,嫣紅姹紫的繁花在吐露芳華,還有那些素色薄紗,掛在晾架上,重重疊疊垂落著,像一場難以蘇醒的夢。軒窗旁擺著一張刺繡臺,一張織布機杼。再無其他。
顧茫環(huán)顧四周,有些驚訝地說道:“……姐姐是一位繡娘?”
“是啊。”女人拉了拉幾塊紗簾,說道,“糊口生意,承接各類服飾羅帳床褥屏風(fēng)刺繡,二位也想訂些什么嗎?嫁衣也做?!?/p>
顧茫笑道:“我和外子只喝一杯合巹酒就算成婚了,到底是有違父母之命私奔出來的,哪里還敢求什么嫁衣不嫁衣?!?/p>
“這哪兒成啊?!迸苏f道,“婚娶是一生大事,等你們安頓下來,還是補一場吧,就算不宴賓客,鳳冠霞帔喜帕紅羅總是要的,一輩子也就一次。妹妹要是愿意,回頭還來我這里,別的我不敢說,龍鳳呈祥我是繡的最好的。我六歲就開始幫著爹媽打下手,繡過的吉服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好看得緊。”
她說完,回頭瞧見顧茫他們還站在墻邊,招手笑道:“過來啊,這么拘謹做什么?!?/p>
墨熄道:“還未向令尊令堂問安?!?/p>
“他們?他們都已經(jīng)過世了?!?/p>
顧茫的眼睛微微張大,忙道:“真是抱歉?!?/p>
“沒什么?!迸苏f,“對了,還沒介紹我自己,我叫蘇巧,你們呢?”
兩人各自報了名字,閑聊中顧茫忽覺鼻子癢癢,轉(zhuǎn)過頭打了個大噴嚏。
蘇巧乜了他一眼:“新娘子體嬌,怕是要著風(fēng)寒,還是趕緊把身上的濕衣衫都換了吧,你隨我去屋里?”
顧茫就算吃了幻形散,演的有模有樣,但畢竟是個糙老爺們,自然不好進少女閨房,更別說唐突別人、穿人家的衣裳了,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烤著火,一會兒就好?!?/p>
說完就去火塘邊很乖巧地坐著。
蘇巧也不勉強,手腳俐落地取了銅壺茶盞,說道:“那我去后院打點水,給泡些姜茶,你們坐著先聊。不過別亂動我的布料?!彼龔娬{(diào)道,“我這些緞子綢子都有買家,料子嬌貴得緊,壞了可麻煩了。”
等兩人表示他們連根絲線都不會動,蘇巧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她走之后,墨熄忽然道:“你不難受么?!?/p>
顧茫愣了一下:“什么?”
“你衣服都濕了?!?/p>
“哦,這個啊……”顧茫舔了舔嘴唇,黑眼睛在火光的映襯下愈發(fā)溫亮,“我與你同甘共苦啊。夫妻本是同林鳥,一起變成落湯雞嘛?!?/p>
“……”
顧茫朝他眨眨眼:“好夫君,你心不心疼我?”
“……”墨熄抬起幽黑深眸,英俊的面龐籠著一層薄慍,轉(zhuǎn)頭怒道,“不要臉。”
顧茫心中暗道,非也非也,我哪里不要臉,我要是不要臉,早就借著這換形的機會去人家姑娘閨房里占便宜了,哪里還會和你這個冰塊臉坐在這里烤火。唉,墨師弟你真是大大地冤枉好人了,其實你顧師兄非但很知道羞恥,而且是個端正君子,你這小沒眼光的不但不捧我,居然還踩我,嘖嘖嘖,世事難為啊。
不過想歸想,話可不能真的說出口。顧茫于是岔開話題,指著燈火朦朧處的一幕繡布,笑道:“好了,不吵了,你看——這蘇姑娘也當(dāng)真是厲害,繡的山水飛禽栩栩如生也就罷了,就連嫦娥奔月這種人物故事也做的那么漂亮。瞧那羅紗上的剪影,是不是真像一個身材窈窕的姑娘?”
墨熄瞥了一眼,一副橫貫了屋梁的明黃色羅紗,紗面上果然繡有一個真人大小的女子的側(cè)影,雖然只繡影子,但針法別致,連睫毛都卷翹生動。
“雖然這個嫦娥,沒旁邊的仙鶴刺的那般細致,不過卻很有意思。”顧茫托腮笑道,“就不知道這樣大的一副繡品能拿來做什么。”
兩人正端詳著蘇巧的杰作,忽聽得吱呀門響,蘇巧端著注滿了水的茶壺回來了,她帶著夜露寒氣,在火盆邊蜷腳坐下,將銅壺往火炭上一放,發(fā)出嘶嘶的響。蘇巧道:“久等久等,來吧,兩位不是要問我土地廟為何去不得?那我們邊烤火邊說?!?/p>
顧茫笑道:“煩勞蘇姑娘指點啦?!?/p>
“算不上什么指點,但就怕我跟你們說了,你們也不愿意相信?!?/p>
顧茫和墨熄對視一眼,顧茫道:“這是為什么?”
“那座土地廟蹊蹺的很,鎮(zhèn)子外的人只知它求子極靈,但是還有其他一些關(guān)竅,卻是鎮(zhèn)上的人不愿意多說的,其中之一,就是這座廟它看臉?!?/p>
“看臉?”
“對?!碧K巧道,“看臉。它并不像傳言中那么神,五十歲的老夫妻拜一拜都能得到孩子,它挑剔的很。需得妻子長得貌美動人,拜了才有用。如果妻子長得難看,哪怕在廟里把頭磕穿,那也是難得身孕的。”蘇巧說著,擺了擺手,“不過鎮(zhèn)長為了賺錢,這種話自然是說不得的啦?!?/p>
顧茫失笑:“竟有這種事?只看妻子嗎?丈夫是美是丑有影響沒有?”
“沒有。只要妻子好看,哪怕丈夫是□□都沒關(guān)系?!?/p>
顧茫嘆氣點了點頭,“那這座廟宇對姑娘是真的很苛刻了。”說罷摸了摸自己的臉,沉痛道,“像我這樣的肯定過不了?!?/p>
蘇巧笑起來:“妹妹這樣的要是過不了,還有誰能過得了?你要是長得丑,我也不會攔著你們,隨你們?nèi)グ莺美?,反正又不靈?!?/p>
顧茫立刻高興了:“謝謝你這么好看,反而還來愿意夸我?!?/p>
蘇巧一聽這話,也十分舒暢,遂開始和顧?;ヅ酰骸霸蹅z各有各的好看。”
“你鼻子好看。”
“你眼睛漂亮?!?/p>
“你皮膚白嫩?!?/p>
“你腰細臀翹?!?/p>
墨熄:“……………………”
一臉頭疼地聽他們倆吹捧了好一波,墨熄都有些沉不住了,蘇巧才又切回正題:“總之這土地廟呢就是看臉許愿,所以很多人拜了也是白拜。這是其一?!彼D了頓,眉宇漸漸顰蹙起來,剛才和顧茫笑鬧的神氣消失了,神情重新變得嚴肅,“但是最重要的,是其二。這也是蓮生鎮(zhèn)的許多人,絕對不會告訴外鄉(xiāng)人的一點?!?/p>
墨熄道:“愿聞其詳。”
蘇巧沒有馬上說話,她從案幾的銅盆里抓了一把瓜子,磕了兩三枚之后,她啐掉粘在嘴唇上的瓜子皮,抬眼道:“……其實……那求子廟根本不是善廟?!且蛔皬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