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海一般的黑眼睛望著他。
“好好休息。”
墨熄沒有再說話,顧茫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兒,靠過去細看,發(fā)現(xiàn)他竟已睡著了,還靠在床背上,臉頰偏側(cè)著,睫毛隨著呼吸而輕微顫動著。那張臉龐還很年輕,雖然相較于同齡人已十分沉穩(wěn),但下頜的線條還有些屬于少年的柔和。
顧茫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墨熄的嘴唇上,頓了須臾,迅速移開。
這位少爺此刻看起來那么矜高,顧茫怎么也無法將他和昨晚那個失去理智的人重合在一起,也絲毫看不出昨夜這個人的炙熱,狠戾,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暴虐的。
明明是長得如此淡薄的嘴唇,禁欲感十足,可沒想到感覺起來卻是……
打住,再想下去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顧茫抬手,下意識又擦了擦自己已經(jīng)擦過了好多遍的嘴唇,起身將墨熄扶著放躺在床上,替他蓋好薄毯,而后輕輕拉上了月白色的羅帳。
“玄武護陣?!?/p>
“嘯叫結(jié)界?!?/p>
“夢貘伴枕?!?/p>
一連結(jié)了三個印,顧茫才從客房里出來,走道上沒人,他從乾坤囊里拿出一只桐木雕刻的傀儡偶,那偶人只有巴掌大,做工粗糙,眼睛刻得一只大一只小也就算了,嘴巴還是歪的。偶人起初躺在顧茫掌心里,一動也不動,但當(dāng)顧茫把它脖子上系著的紅繩解開后,它忽然一轱轆爬起來,揉著眼睛尖聲尖氣道:
“你你你!你這個孽畜!男扮女裝的王八蛋!你快把我從這個破木偶里放出來!!不然我就、我就——”
原來這偶人不是別人,正是封印了黃瓜老鬼元神的那只。
“你就怎么樣啊。”顧茫把它放到走廊的窗櫺上,哼道,“是打算跳樓自盡,還是打算殺人放火?”
“?。?!”黃瓜老鬼——或許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為小偶人了,小偶人氣的仰天大叫,一屁股栽倒在窗邊。
“你老奸巨猾,心思歹毒,墨師弟初涉江湖沒有經(jīng)驗,這才著了你的道。不過你那一套最好在我面前收起來。不然你以為我們修真學(xué)宮出來的人,還真的收拾不了你一只惡鬼?”
小偶人蹬著小短腿兒,嚷道:“不!你以大欺小,不算君子!”
誰知顧茫根本不要臉,故作驚訝道:“你說對了,我就不是君子,我整一個就是流氓,你怎么知道?”
“……”
“那你知不知道這個流氓接下來打算做什么?不知道的話我可以悄悄告訴你?!鳖櫭kp手抱臂盯著它看,“我打算把你關(guān)到鎮(zhèn)妖塔的第十八層,那里聚著無數(shù)冤魂野鬼,個個道行高深,你在里面,三魂六魄都會被啃個精光,你行惡多年,正好給那些倒了血霉的夫妻報個仇?!?/p>
偶人還嘴硬:“我哪里行惡了?小道士沒聽說別人都管我叫送子土地公嗎?”
“你還敢說?”
“送人一娃勝造七級浮屠,老子——嗷嗷嗷??!”話還沒說話,小偶人就被顧茫提了起來。
顧茫瞇起眼睛道:“我沒跟你開玩笑,我說真的。”
小偶人這才終于開始慌了,大叫起來:“別啊別啊!小哥哥,好道長,大美人,有話好說??!那什么塔的第十八層都是大佬,我只是一個小鬼啊,要不咱們換一層?你看一層怎么樣?”
“好說。一層關(guān)的是上古邪獸,我看它一個人占一層也寂寞,難得你主動請纓去陪它?!?/p>
“啊啊啊啊!不要不要!那二層吧,二層成嗎大哥?”
“你這是在跟我討價還價么?!?/p>
“是啊是啊是啊,小哥哥,好道長,大美人,你就給我一條生路吧,我不想灰飛煙滅啊!你看,你扮姑娘的時候我好歹也是真心實意地夸贊過你的,對不對?”
“那我可真謝謝你了。”
“不用謝不用謝。”
顧茫重新將他擲回窗櫺上,忽然嚴厲道:“我下面問你的話你老實回答,如有一句假的,十八層和第一層你自己挑一個吧?!?/p>
“是是是是,好好好好!”
“第一個問題,重華帝都一月前失蹤了一對年輕夫婦,他們失蹤前是來蓮生鎮(zhèn)求子的,你有沒有見過?”
小偶人委屈道:“我每天見的香客那么多,我哪里記得……”
“你好好想想,你正常附身之下,那些沒有靈力的人往往是因為臟腑受到陰氣損傷所以委頓而死,給人一種父命換子命的錯覺。但那對夫婦卻不是這種狀況,他們是來你這里祈福后就一齊失蹤了,這事如果是你做的,你應(yīng)該有印象?!?/p>
偶人頭搖得像撥浪鼓:“小哥哥,好道長,大美人,你也看到的,我就是個淫鬼,只愛操縱□□去做那些嘿嘿嘿的事情?!?/p>
“……”
“拐賣人口我不做的?!?/p>
“沒說你拐賣人口?!鳖櫭5?,“再說那么大兩個人,你怎么拐?我只問你有沒有曾經(jīng)特殊對待過一對夫婦?!?/p>
偶人努力想了想,仍是堅定道:“沒有?!?/p>
這個他沒有必要說謊,顧茫于是頷首道:“好,那么向你祈福過的香客里,你記不記得有過‘白柔霞’和‘林韻’兩個人。”
“這是那倆失蹤夫婦的名字嗎?”
“不錯?!?/p>
小偶人來回在窗櫺上踱了幾步,摸著凹凸不平還有木屑的下巴道:“白柔霞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林韻……我總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好像是在哪里見過,而且……”
“而且?”
“而且還不止一次?!?/p>
顧??∶嘉Ⅴ?,沉吟著陷入了深思。
小偶人求生欲很旺盛,為求靈魂不被撕成碎片,此時顯得相當(dāng)配合,它抱著腦袋用力想了老半天,如果木偶有血色的話,它的臉恐怕都已憋紅了。但最后還是吐了口氣搖頭道:“唉,我想不起來。但是‘林韻’,好像并不是我在許愿牌上瞧過的名字?!?/p>
“我想也是?!鳖櫭8砂桶偷溃安蝗荒阋膊粫X得看過了很多遍。行吧,這個問題你留著慢慢想,我問你第二件事情?!?/p>
“嗷,那我這么乖,這么愿意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小哥哥你千萬要替我求情,不要把我送到第十八層或者第一層去啊。”
顧茫心道,這家伙真正的面目丑惡至極,昨天更是無休無止地折辱墨師弟,可偽裝的水準(zhǔn)卻是一等一的好,扮無辜裝天真做可憐,兩面三刀的天賦簡直無鬼可及。
偶人還在叨叨叨地:“其實我也很無奈啊,如果我說,我之前是誆你們的,其實我生前連一個女人都沒碰過,你信嗎?”
顧?;叵肓艘幌曼S瓜老鬼的黃瓜絲兒,先是搖了搖頭,但過了片刻,又說:“你先答我第二個問題,答完之后,我或許會相信你?!?/p>
他低下眼看著那只坐在窗邊的小偶人,嚴肅道:“你是被誰移尸到古桃樹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