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上嘗試著與墨熄講笑話,聊人生,俱得不到回應,原以為這次墨熄也定不會理他,誰知墨熄卻停下了腳步,側眸轉身:“怎么?!?/p>
“我走不動了?!?/p>
“……”
顧茫全無臉皮笑嘻嘻地:“要不你考慮一下背我呀?”
墨熄狠狠瞪著他,卻是連話都不想和他說。
“好兇好兇?!鳖櫭PΦ?,“那就不背了,咱們一起歇息,乘乘涼吧?!?/p>
“要休息你自己休息。我往前面再看?!?/p>
“……您可真行,您不累嗎?”
墨熄搖了搖頭,一語不發(fā)地消失在了林蔭小徑的深處。顧??粗赂叩谋秤?,嘆了口氣,只得自己一個人靠樹坐了下來,然后頗為遺憾地抬手摸了摸臉,自言自語道:“唉,前番展星誤服過換形散,我跟他開玩笑,說他變成姑娘之后生的一言難盡,令人看了只想精忠報國,不想成家立業(yè)。現(xiàn)在看來,我幻形之后的模樣恐怕比他還丑。”
不由面露憂愁:“這可怎么辦?我還和展星打了賭,說這幾天一定把墨師弟哄得心服口服,賭了三盒邀月樓的點心呢,唉,這下看來是沒得吃了?!?/p>
接著又想:“這個墨師弟體力也實在太好,都走了這么久了,沒有用半點靈力,居然腳程一點兒也沒緩,這些純血貴族的天賦確實可怕?!?/p>
如此沒頭沒腦地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散漫的視野中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人的身影。原來是墨熄復又回來了,手中提著一只竹籃。
他頂著酷暑灼陽,從隆盛的陽光下走到樹蔭里,把籃子往顧茫面前一擱。
“這是什么?”顧茫好奇地探過去,揭開竹篾扁身蓋,往里一瞥,只見其中放著一碗白菜草菇燉豆腐,一碗蘿卜湯,兩碗白飯,兩副竹箸,菜色雖然粗陋,卻是往外竄著熱氣,顯然是剛煮出來不久的,不禁笑著“哇”了一聲道,“神仙大爺,你是從哪里變出來的這么一籃子飯菜?”
“買的。前面有人家?!?/p>
顧茫倍感吃驚,心道,原來他剛剛是去買飯了?這人雖然傲慢又乏趣,卻也不是全然的冷酷無情。
當即捧起碗筷,笑著說:“多謝了?!?/p>
墨熄沒理他,垂眸布了飯菜,然后就席地端坐,自顧自地開始吃了起來。顧茫也拿了一只碗,邊吃邊打量著對面的小師弟。這位墨師弟始終不理他,一直低著長睫毛,筷子在往口中遞著豆腐。
顧茫有心想再與他說說話,可是之前調侃他,已經調侃得對方生了氣,所以又不知怎么開口,只得先咳嗽幾聲。
“咳——”
“……”
“咳咳。”
“……”
“咳咳咳?!?/p>
墨熄終于抬起眼了,顧茫正開心,準備端出熱絡的笑容與這位美人師弟談個天,就見美人師弟蹙著劍眉,冷冷問:“你嗓子不舒服?”
顧茫一噎:“我——”
“吃藥么?!?/p>
眼見墨熄擱下碗筷,真的打算從乾坤囊里拿藥,顧茫心中萬馬奔踏,感嘆道我靠這位少俠你不是有藥,你是有病啊!忙阻止道:“不用了,我就是不小心嗆著了而已,吃飯,哈哈哈,師弟吃飯?!?/p>
墨熄倒也不勉強,瞥了他一眼,已經搭在乾坤囊上的修細長指收了回來,低頭去舀湯。
“給我的?”顧茫瞧著他遞來的湯碗,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了,愈發(fā)詫異,“……謝謝啊?!?/p>
墨熄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人,平日里總有人少主長,少主短,公子長,公子短的,道謝道歉更是一天能聽個百把回,對于顧茫的這聲謝謝,他自然也沒有任何反應。
不過細處見人心,雖說人人都知道純血貴胄大多殘忍跋扈,墨家更是威名赫赫的軍閥世家,照理墨公子肯定會十分驕縱,因此當時在校場上,顧??吹侥ǖ牡谝谎劬吞嵝殃懻剐恰斑@是墨家的人,你我都惹不起,快走吧”??墒沁@一番接觸下來,顧茫卻覺得其人未必如此。于是接下來的兩天,顧茫耐心看著墨熄的一舉一動,果然發(fā)現(xiàn)墨家的這個少主確實和他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墨熄話很少,眉眼之間除了清冷之外,便只偶爾籠過一層薄悒。
這一路上顧茫與他說話,他都是偏著臉不理不睬的,傲得很,只偶然睫毛像風過薄煙,倏爾一動。但若顧茫真有什么需要,他卻都很靠得住。如此一來,顧茫對這個公子多少總生出了些好感。
第三天晚上,他們離蓮生鎮(zhèn)已經很近了,走在偏郊的小路上,螢火蟲在田間地頭翩躚起舞,顧??粗橇魑烖c點,忽然道:“墨師弟,此番試煉結束后,你就正式拜師學藝了。學宮內共有七位大長老,主掌七大圣殿,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會拜在哪個門下?”
“瑤天殿?!?/p>
“這么確信?”
“家父是瑤天殿出身?!?/p>
顧茫微怔之下,唇角軋開一抹笑:“是了,我差點忘了,你們純血貴胄,總是父子一脈相承的?!?/p>
墨熄沒說話,顧茫以為他不會再說什么了,卻聽他問:“師姐師承哪位圣殿長老?”
這還是這么多天,墨熄問的第一個與他有關的問題,顧茫驚訝之下,笑道:“哦,我是燕別殿的。”
燕別殿是學宮七大圣殿里最妖異古怪的一座,最眼高于頂?shù)膭踪F,最詭譎恐怖的毒師,最心狠手辣的殺手……諸如此類,幾乎全部是這座圣殿出身的修士。
顧茫這么懶惰松散,言語又如此不著調,果然是燕別殿的沒錯了。
但出于禮數(shù),墨熄仍道了句:“那很好?!?/p>
豈料顧茫卻笑道:“師弟嘴上雖然說很好,心里卻指不定在想‘原來是燕別魔窟,唉,想不到這第一次委派,就要和七大圣殿中最邪氣的燕別魔窟的弟子攜手,當真是壞極了。我恨不能早些完成任務,趕緊與這混蛋分道揚鑣’?!?/p>
墨熄雖然確實想早點與顧茫分別,但也并非無法容忍,聽顧茫這樣說,便道:“燕別殿就是燕別殿,哪里來的燕別魔窟?!?/p>
顧茫一見他英俊的臉龐上流露出嚴肅之意,不怒自威,居然和學宮內那位制法最苛刻的式微長老酷似,不由笑出聲來:“哈哈哈哈,你這人……你這人啊……”
“都說瑤天殿全是些高處不勝寒的鰥寡孤獨,我以前是沒接觸過,可遇君之后,就知此言誠不欺我。”
“……”
兩人一路走著說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蓮生鎮(zhèn)外。顧茫言笑晏晏間,忽地瞧見一塊三人高的大石立在鎮(zhèn)子口,上頭朱砂描金寫著:
“夜來瓊露沾嫩蕊,一夢春來可采蓮?!?/p>
“啊,看樣子我們是到地方了?!鳖櫭0涯窃妬砘乜戳藘杀椋幻庾旖且怀?,低聲嘟噥,“不過這鎮(zhèn)子好不正經,怎么題了這種淫詞艷賦在迎客石上?!?/p>
墨熄也看了兩遍題石詩,想看出這詩哪里有問題,只覺得是在描述荷塘夜色,想來大概是顧茫又在捉弄他,不由瞥了顧茫一眼,頗不耐煩地管自進了村去。
顧茫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鼻子,瞧著對方的背影欲哭無淚:“墨師弟,我沒騙你,你仔細品品,這真的是淫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