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墨熄令神農(nóng)臺繼續(xù)仔細查驗死者傷口,應(yīng)當(dāng)能再查出些端倪。
果不其然,一一驗過后,藥修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被掩蓋過的劍傷痕跡。但那些痕跡著實令人意外,甚至讓整個案情變得愈發(fā)撲朔迷離。
“傷口有何異樣?”
“……”那藥修猶豫一下,說了三個字,“斷水劍?!?/p>
墨熄驀地擡頭:“斷水劍李清淺?”
“正是?!?/p>
墨熄喃喃道:“……怎可能……”
劍術(shù)宗師李清淺,是梨春國出身的一位修士。
他家境清貧,心地仁善,走南闖北十余載,斬盡妖邪無數(shù),但為人太過單純,很多時候明明是他冒著性命之危在替大家消災(zāi)辟邪,最后卻總被別有居心的修士占去功勞,所以出道十余年來,一直籍籍無名,日子過得很艱難。
直到那一年,他打了“女哭山”之戰(zhàn)。
女哭山位于燎國境內(nèi),原名叫做鳳羽山,但后來燎國軍隊不知從哪兒拉來了一批女人,足足上百個,全部都穿著鮮紅的嫁衣,在一片哀哭中被活埋于此。
燎國國師的解釋是“夜觀天象,此地山神需祭。”
那些女人飲恨下葬后,怨戾沖天不散,多少散修前往鎮(zhèn)壓,紛紛命喪女鬼之手,所以鳳羽山就被周圍鄉(xiāng)人畏懼地成為“女哭山”。
“女嫁山,夜哀哭,一恨浮萍身,二恨紅顏薄,三恨與郎永世錯。
紅褙子,金冠??,一笑芳容慘,二笑血淚流,三笑過客不能走?!?/p>
說的就是這座山頭活埋了無數(shù)紅顏白骨,如果要取道此山,必須在一天內(nèi)陽氣最重的時候,且隊伍中不能有小兒女子病人老人,不然就會勾動山中幾百個女鬼冤靈——只要背后聽到三聲笑,女鬼就會出現(xiàn),過客全部都得死在山中。
李清淺聽聞此事后,便來女哭山鎮(zhèn)鬼,當(dāng)時他雖然誅過無數(shù)妖邪,然而因為從不擅經(jīng)營名聲,所以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當(dāng)?shù)毓俑娝荒贻p小道,衣衫上還打著補丁,一看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心中不忍,跟他說:“賞金雖然高,但山頭數(shù)百女鬼,煞得厲害,仙長還是惜命為上,別涉險啦。”
但李清淺只說自己并不是為了求財,而后就一人一劍,獨上了山去。
這一去就是三日,就在眾人感嘆又一個修士喪命山中了的時候,女哭山忽然傳來傳來數(shù)百女人的凄聲哀哭,爆濺出一束方圓百里皆可仰見的碧色華光——
“斷水劍法,可通天徹地,慟破九霄?!?/p>
這是后來人們談及那一劍時長嘆而出的話語,說話的人神情恍惚,一臉的心向往之。
是金子總會發(fā)光,李清淺被埋沒了那么久后,終于一戰(zhàn)成名。直至如今,無數(shù)說書先生還很熱衷于講他當(dāng)年的那清癯風(fēng)骨——碧色布衣招展,一手擎劍,一手提著聚魂燈,自山道飄然而下。
更為難得是,這一戰(zhàn),李清淺困鎖了百名厲鬼的魂魄,這些魂魄拿來煉器再好不過的,賣給煉器師的話,后半生都不愁吃穿了。
但李清淺卻心有不忍。
“她們都是可憐人家的姑娘,那么小的年歲,就被活埋祭山,化作厲鬼傷人,實非本意所為。若是將她們煉做法器,那就永世不得超生了,實在太過殘酷?!?/p>
于是他決心去東海靈氣充沛的仙島上,超度這百名姑娘的亡魂,他知道她們怨戾太深,人又太多,或許要花上十余年的時間才能功成圓滿。所以臨走前,他把自己的《斷水劍譜》給了還年幼的弟弟,叮囑弟弟勤加修煉,往后再靠這劍法,行力所能及之義。
自己則就此銷聲匿跡于浩渺天地間。
神農(nóng)臺的藥修小心翼翼道:“李宗師雖有高義之名,但這些尸身上確實是斷水劍的痕跡,所以會不會是傳聞失實了呢?”
“不可能。”墨熄闔了闔眸,說道,“李清淺還未成名之前,我曾有幸見過他一次。確實是個端正之人,絕不會行此卑劣之事?!?/p>
“那會不會是他弟弟?”
墨熄搖了搖頭:“斷水劍甚為難修,沒有十年二十年的苦寒功夫是無法使出的,而李厚德接過他兄長的劍譜才不過短短數(shù)載,時間對不上。”
神農(nóng)臺的藥修匯稟完畢后,墨熄坐在院中闔著眼,蹙著眉,仔細想著這幾件事情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
李微在旁邊好奇地問道:“主上,如今坊間都在說,這個賊是個采花賊,由于某種古怪癖好,他殺了樓中大多數(shù)的人,卻留下五個貌美女子帶走。您不這么看嗎?”
“他不是?!?/p>
李微沒想到墨熄居然就這么直接否認了時下最熾盛的猜測,愣了愣:“為、為什么?”
墨熄把桌上的一只靈力玉卷展開,上面立時浮現(xiàn)了這次事件中死去的人,以及失蹤的那五個人的姓名與相貌。
“你來看這個?!?/p>
李微湊過去認真看了老半天,沒看出什么毛病,遂狗腿答道:“屬下愚鈍,窺不透天機?!?/p>
“……”
墨熄道:“所有人里,你挑出五個容貌最好的來?!?/p>
這種給別人打小分,排名次的事情,李微最喜歡干了,于是很快地點了幾個青樓的美人:“這個、這個……哎,不對,這個沒有旁邊那個好看……”
美滋滋地選來選去,忽聽得羲和君在旁邊問了句:“你注意到你選的人里,沒有一個是那個‘采花賊’帶走的姑娘嗎?”
“啊……”李微一愣,隨即睜大眼睛去看,“果然是……”
“放著青樓里的花魁不要,那么多容貌上乘的歌女都被梟首,卻獨獨留了這五個?!蹦粗窬砩系男∠?,雙手抱臂,似是在和李微解釋,又似乎是說著說著自己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不是為了劫色?!?/p>
“……”
“鄙人孤寂,誠納妻妾,恐也并非他的真心?!?/p>
正當(dāng)這時,羲和府的一個小廝忽然跑過來,急匆匆地:“主上,主上——”
“怎么了?!蹦ɑ仡^皺眉道,“又出什么事了?”
“您之前讓陰牢里的小李子盯著顧茫的動向,剛剛小李子傳訊過來說,望舒君因為懷疑顧茫和紅顏樓殺人案的兇手有瓜葛,所以、所以……”
墨熄臉色立時變了:“所以什么?”
“所以他單獨提審了顧茫,在寒室里,那屋子沒,沒有窗,小李子什么狀況都不知道,又不敢貿(mào)然驚動您,就一直等到望舒君從里面出來……結(jié)果就看到……顧茫已經(jīng)……他已經(jīng)……”
狠咽一口唾沫,鼓足勇氣正要說下去。
墨熄卻等不了他把話說完,已經(jīng)甩下玉卷,頭也不回地朝王城陰牢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