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的話縈于耳側(cè),墨熄手下已與顧茫狠勁迅捷地拆過十余招——顧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神情冷冰冰的,就像叛國后,他以燎國將帥的身份縱馬出現(xiàn)在重華大軍面前時那樣。不帶任何的舊情。
率然纏上刺刀黑刃,卻被刃尖一挑,刺斷靈流,反手向墨熄襲來。刃光映著顧茫的臉龐,猶如一道帛帶,正好從他眼前擦過。
墨熄暗罵一聲,反手向后掠去,喝道:“化刃!”
率然鞭倏地游回他掌中,紅光閃爍中,化作一把血色長劍,“錚”地再次和刺刀碰在一起。
墨熄咬牙,隔著一刀一劍,望著咫尺內(nèi),那張冷冰冰的臉。
是夢里人的虛像?
還是真實被派來的顧?!?/p>
鬼影肆意放縱地大笑著:“來吧,以你的能耐,真要想置他于死地,倒也不是不可能,照著他的胸口,你刺啊……哈哈哈哈哈,你刺啊!萬一他是真的,他也就死了——他死了,不是正合你們心意嗎?”
“一個叛徒,一個國賊……來吧羲和君,你還在猶豫什么呢?”
“殺了他?。」。?!”
殺了他啊,他是叛徒。
害死那么多百姓,害死那么多兵士,讓曾經(jīng)深信過他的那些人都跌入谷底。
叛出母邦,歸降燎國——
可是如今重華的第一王師,不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嗎?用自己的血和淚,甚至是性命……帶那些人從硝煙地獄中爬出來。
是顧茫帶著兄弟們爬出來,帶著戰(zhàn)死的尸首們回來,他看到生機與未來,于是他吼著,堅持著說,來啊,沒事了,你們叫我一聲顧帥,我一定帶你們回家。
我?guī)銈兓丶摇?/p>
一群臟兮兮的修士、一些無父無母的奴隸,用鐵血和忠心,想為死去的袍澤兄弟換一塊有名有姓的墓碑,一場體體面面的安葬。
可是重華不給。
老士族不給。
他們?yōu)榱酥厝A入地獄,茍延殘喘地拖著殘軀爬出來。然后王座上那個人的態(tài)度仿佛在說,咦?你們不該全死在地獄里嗎?怎么回來了,這讓我怎么辦好,我總不能把一支由奴隸組建,受奴隸統(tǒng)帥的軍隊,死了的葬入戰(zhàn)魂山,活著的封賞與貴族齊名吧?
地獄才該是賤種的家,荒冢一片,何須墳碑。
所以顧茫叛了,顧茫走了,墨熄并非是不能理解,不能原諒。
——但為什么是燎國。
燎國的人幾乎個個都是瘋子,每征服一個國家就大肆屠殺,吃人,喝血……他們醉心于霸業(yè),不惜毀盡山河大好。為什么偏偏選擇燎國?那個殺了他父親的燎國!那個人吃人,靠著血腥之術(shù)殺伐天下為禍四方的燎國!為什么?!
為了報復(fù)?因為恨?
還是因為只有燎國是少數(shù)幾個能與重華匹敵的大國,只有以身入魔窟,損盡善念,獻祭丹心,才能有朝一日兵臨城下,生生攫出君上的心,把這些曾經(jīng)作踐他們的親貴們踩在腳下踏一地腦漿血水?!
心念閃動間,手中的率然劍錚然被顧茫打落。
刷地,刺刀已點在墨熄胸前。
顧茫沒吭聲,也沒下一步動作,只這樣淡淡看著他,說道:
“你輸了?!?/p>
墨熄不說話,倒是鬼影笑了,近乎是嘆息地:“羲和君,我提醒過你的,你卻還是沒有忍心和他認真打?!?/p>
“……”
“看在你這般癡情的份上,我告訴你罷。”他頓了頓,饒有余興地說道,“你眼前的顧茫,是真的?!?/p>
“多虧你不肯傷他,不然他也應(yīng)當并不是你的對手。不過……”他笑了笑,“你有情,他卻已無義。顧茫此時被邪氣催動,也只聽我的話。我要他殺你,他是不會猶豫的?!?/p>
聲音悠悠繞繞:“虛虛實實,難做選擇,這才是夢里人的真正用法,你學(xué)到了么?可惜就算學(xué)到了,也已經(jīng)太遲了?!?/p>
鬼影笑嘻嘻地下了最后一道令:
“去吧,殺了他。”
顧茫湛藍的眼睛一暗,隨即舉手揮刃,可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墨熄脖頸處的蓮花紅痕忽然浮出光芒,竟有數(shù)十把紅色劍氣破體而出!
顧茫微驚,立刻回身避閃,擡手叮叮當當擊散了好幾把向他襲來的飛劍!而在他全神貫注斥退劍陣的當會兒,腳下卻被率然鞭化作的繩索給捆縛住了,他下盤不穩(wěn),踉蹌著跪下,單手撐住地面,擡眼,目光狠戾地望向墨熄。
“你。裝輸?!彼_口了。
墨熄揮散了劍陣,面色極為復(fù)雜。他走到顧茫面前,掌中靈流涌動,讓率然將顧茫纏繞得更緊,而后兩指擡著他的下巴,從他顫抖的手中除掉了魔武。
墨熄盯著他那雙清湛的藍眼睛,神情陰霾,冷聲道:“……是啊。我若那么容易便會束手就擒,豈不辜負師兄從前的辛勤教誨?”
“……”顧茫沒有任何表情,完全聽不懂他的話一般。
墨熄擡眸道:“閣下還有什么招數(shù),不如再使?”
那鬼影冷笑道:“我自然——”可話還沒說完,周遭的幻境卻是忽然一震!
鬼影顯是吃了一驚,墨熄聽到那低低的咒罵聲縈繞在幻境四周,且不斷退散溢去,森然道:“墨熄,勝負還未可定,你根本抓不住我,莫要得意太早!”
墨熄面有不虞之色,看樣子君上派來的援手總算是到了。
但見這里的一磚一瓦開始簌簌下落,卻砸不到他們身上。有人從外面開始攻擊,夢里人便也再無法維持,眼前的場景在扭曲盤繞。忽然,“砰”地一聲,望舒府散作千萬點齏粉,一切情形都消失殆盡。
“羲和君!羲和君!”從外面擊碎結(jié)界的增援是兩個人,一個是岳辰晴,他匆忙忙地躥過來,看到墨熄,松了口氣,看到顧茫,又嚇了一跳。
“你……呃,你們沒事吧?”
墨熄又回到了戰(zhàn)魂山麓,手里還拽著顧茫的發(fā)髻,制著這個此刻并不安分的人。而他脖頸上的紅蓮印消下去,慢慢地,化為無蹤。
還沒等墨熄說話,另一個援手開口了——君上居然派了慕容憐。
慕容憐則靠在樹邊,一副懶洋洋你們是死是活跟我沒關(guān)系,你活著我覆命,你死了我放鞭炮收尸的架勢,手里還擎著水煙槍,漫不經(jīng)心地抽一口浮生若夢,呼出薄煙。
“他們能有什么事?不是好好杵在這里么?!?/p>
岳辰晴還想說什么,慕容憐又打斷了,他瞥了顧茫兩眼,冷笑道:“這個叛徒還真有能耐,之前被我折磨的只剩一口氣,忽然便又生龍活虎,還能越獄了。”
“……”
“羲和君啊,本王都禁不住要懷疑了,他恢復(fù)得如此之快,是不是你暗中在照拂于他?”慕容憐陰陽怪氣道。
墨熄不想理這變態(tài),轉(zhuǎn)頭看向岳辰晴:“怎么你也來了?”
“君上說我好歹當了你兩年副帥,對燎國法術(shù)有經(jīng)驗,逼我來的。”岳辰晴睜大眼睛,“羲和君,你已經(jīng)找到那個采花賊了么?”
墨熄看了一眼前面,前方就是一個洞窟,夢里人的布設(shè)需要消耗很強的靈氣,且離施術(shù)人不能太遠。
他道:“就在里面。”
事不宜遲,于是三人一同往洞窟里去,岳辰晴來來回回好奇地看了顧茫好幾眼,忽然說:“羲和君,你拿率然捆著他,一會兒遇到采花賊,你用什么打?”
“……我不止率然一把武器。”
“但你最喜歡用率然啊,這樣吧,我給你找找別的東西壓制他……”岳辰晴撓撓頭,從乾坤囊里翻翻找找,翻出了一枚金光燦燦的定身符。
“用這個!這個我家做的,可以——”
“你爹的東西收回去?!蹦ǖ?,“靈力暴虐,不好用?!?/p>
“……不是我爹,我四舅做的?!?/p>
見墨熄不再作聲,岳辰晴獻寶似的捧著定身符,興沖沖來到顧茫面前。
顧茫盯著他。
“……哎喲,有點發(fā)毛,這眼珠子藍得跟狼似的?!痹莱角鐡狭藫献约旱牟弊?,不敢看顧茫的眼睛,作了兩揖,“狼大哥,得罪啦?!?/p>
顧茫狠狠瞪著他,眼珠不安地動著,好像在說:你敢?!
岳辰晴技低人膽大,“叭嘰”一聲,直接把他四舅的符貼在了顧茫腦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