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方慕和聽到這個消息時半晌都沒說話，他那邊是一早， 被卜一吵醒后很難入睡， 索性起床。

東邊天際泛起魚鱗片的云朵， 很輕很薄，還有點淡。

沒一會兒，云朵有了色彩， 似紅似黃。

地平線上像誰家的孩子拿著紅色油畫棒抹了一筆，太陽冒出個頭。

他站在三十多層的露臺， 俯瞰著這一幕。

北京城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他望瞭望對面的那棟樓，趙曼迪大概早起來了。

等他再看向東邊， 太陽已經(jīng)露出小半個臉。

乍一看去，像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

電話那端，卜一還在喋喋不休，像自己懷孕了一樣，激動的差點把手機(jī)塞嘴巴里， 嘮叨個不停。

“方媽？”

“嗯，聽著呢。”方慕和抽煙醒神。

“...談?wù)勀阕鐾馄诺母惺??！?/p>

方慕和糾正：“是姥姥。”

“一樣，外婆比較適合你， 以后唱外婆的澎湖灣哄孩子?！?/p>

“...”

方慕和吐出煙霧， 現(xiàn)在才緩過神：“琪琪呢？”

“在發(fā)呆， 讓我別打擾她?！辈芬滑F(xiàn)在在走廊外面， 問方慕和：“剛你怎么不說話？”

“我特么的做個心里緩沖啊?！狈侥胶腿嗳啾橇海?外孫都有了， 娃他外公還沒著落。

想著， 不由又看了眼對面那棟樓。

他也沒想過有天自己會這么犯賤，賤到偷偷跑她附近住。

可這段時間一天都沒遇到她，哪怕是在小區(qū)門口等到很晚，搬到父母家住了？

煙抽了半支，方慕和徹底清醒了，“把電話給琪琪，我跟她說兩句?！?/p>

“別了，我可不敢，你知道她脾氣，打起我來從不手下留情，現(xiàn)在我又不敢還手，我就不招惹她了?！?/p>

方慕和嘆口氣，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

他都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更別說她了。

叮囑卜一：“你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寬慰開導(dǎo)她，大道理她懂得比你還多，你在她旁邊看著她就行，給她點時間慢慢想通，要說她小，24了，也不算小，是該學(xué)著為自己的未來負(fù)責(zé)，這事你先別嚷嚷，讓她自己跟家里人說?！?/p>

卜一點頭：“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說，我現(xiàn)在一張嘴，她就煩?！?/p>

方慕和這邊本來就糟心事多，現(xiàn)在竟多了個外孫，夠熱鬧的。

大概那天韓沛去買檸檬，就已經(jīng)有孩子了，韓沛不知道她平時不沾檸檬，可他知道。

不過當(dāng)時他沒多想，以為她用檸檬敷臉美白。

方慕和把煙頭摁在玻璃上揉了揉，熄滅。

沖過澡，換上衣服去公司。

在公司樓下遇到父親。

“爸，您怎么這么早？”方慕和瞅著父親，不到二十天，父親蒼老了很多。

瞬息萬變的生意場，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也不知道誰主沉浮。

父親說：“昨晚睡得早?！?/p>

方慕和微微嘆口氣，凌晨兩點父親還給公司高管發(fā)了郵件，順便抄送給他。

大概忘了。

七點鐘，清早的空氣不錯。

商務(wù)樓這邊還比較安靜，偶有上班來的早的人路過。

父親沒急著上去，跟他多聊了幾句。

“你那邊籌得怎么樣？”父親問他。

方慕和：“加起來有二十個億。”可跟蔚明海對抗，資金差太遠(yuǎn)。

蔚明海說不定準(zhǔn)備了好幾個月甚至大半年，他短時間內(nèi)到哪去找那么多錢？

父親點點頭，原本是想定向增發(fā)，可方案在董事會上沒通過，后來召開臨時股東會，依舊沒有通過。

“等蔚明海成為方氏的第一大股東，以后經(jīng)營上，除了矛盾，沒別的了。”

方慕和拿出煙，還沒點著，被父親給奪走，“少抽點?！?/p>

“嗯?！狈侥胶蛿[弄著打火機(jī)玩。

頓了幾秒，跟父親說：“我不會讓蔚明海成為第一大股東的，發(fā)生這樣的惡意幷購也挺好，正好清理清理本來就亂的管理層?！?/p>

他們方氏吃虧就吃虧在股權(quán)比較散，當(dāng)初爺爺創(chuàng)立方氏，為了鼓動大家的積極性，把股權(quán)分了一大部分給管理層。

結(jié)果造成今天動蕩的局面。

父親：“是福不是禍?！睂捨克骸耙院缶退惴绞系轿得骱Ｊ掷铮覀円彩堑诙蠊蓶|，少操點心沒什么不好?！?/p>

父親拍拍他的肩膀：“平常心看待，盡力就好?！?/p>

說完，上樓去了。

方慕和呼口氣，他知道父親有多在乎方氏，那是他跟爺爺一輩子的心血。

剛鎖上車，手機(jī)震動了，秦書發(fā)來：【方媽，你要是籌到錢了，暫時先別動，等我回去找秋青，你把方氏旗下你跟方伯伯控股的環(huán)保公司轉(zhuǎn)給秋青?！?/p>

這孩子，自己都顧不過來，還惦記著他。

方慕和給她去了電話，沒提她懷孕這事，怕她煩心，直接問：“什么意思？”

秦書：“你得留個后手，不能什么牌都讓蔚明?？辞辶?，那你肯定必輸無疑，把環(huán)保公司放掉吧，我知道你不舍得，可你現(xiàn)在跟方伯伯是局內(nèi)人，沒我看的明白。”

方慕和笑了：“你一個小屁孩，說的輕巧?！?/p>

秦書沒跟他調(diào)侃，特別認(rèn)真的語氣：“我考慮很久了，這個方案可行，你看BD在秋青那，以前我們還想著把BD弄回來，可誰知道出了這個事，那基本沒可能有那個精力再顧BD，以后秋青公司就壟斷環(huán)保市場三分之二的業(yè)務(wù)，其他小公司再分點，方氏的環(huán)保公司還能吃的蛋糕幷不多?！?/p>

方慕和這幾天只顧著操心集團(tuán)的事，這些還真沒考慮，認(rèn)真聽著，“你說?！?/p>

秦書：“你知道我擅長下棋對不對？圍棋啊象棋啊都不錯?！?/p>

方慕和笑：“你這話題跳的，怎么了？”

秦書：“下棋時，有招叫‘丟卒保車’，不管你有多厲害，一盤棋下到最后你不可能保證你所有棋子都在，那只能放棄不重要的，保住重要的?！?/p>

她把手機(jī)開了揚聲器，翻看備忘錄的東西，“我給你們環(huán)保公司做了估價，還有未來盈利和市場情況都做了分析，都不算太樂觀，趁現(xiàn)在出手，是最佳時機(jī)，正好給蔚明海造成假像，你籌不到錢，只能眼下破釜沉舟賣資產(chǎn)。反正蔚明海不會輕易收手就是了，你手里現(xiàn)在有的現(xiàn)金以備不時之需?！?/p>

方慕和：“然后？”

秦書：“然后就是，這樣你跟方伯伯能保住你們第二大股東的位置，不然說不定被擠到連前三都進(jìn)不去，到時你們在董事會就沒有任何話語權(quán)?！?/p>

方慕和沒吱聲，一直盯著手里的打火機(jī)看。

他跟父親想的是盡全力保證他們第二大股東的優(yōu)勢，卻沒想，蔚明?；蛟S還會聯(lián)合一致行動人，把方氏前三大股東的位置都占去。

到時還真就沒有他跟父親什么事，說不定就只能混個一般的管理位置，最后拿年終分紅。

真要到那個份上，誰還有臉面再去公司上班？

他做不到。

父親肯定也做不到。

秦書知道方慕和舍不得環(huán)保公司，有種情懷在里頭。

公司就是自家孩子，只要不賠，一般很少有人會把經(jīng)營那么多年的公司給賣掉。

可眼下要不舍得這家公司，就有可能失去整個方氏。

方慕和終于開口：“我跟我爸商量一下。”

秦書：“嗯，我要明天才到家，回去后再約秋青，看她什么意思。”

掛了電話，脫離工作狀態(tài)，秦書又回到那個死胡同里。

她有寶寶了。

可她自己還是個孩子。

到現(xiàn)在都是懵的狀態(tài)，大喜大悲都不足以表達(dá)她現(xiàn)在的心情。

她沒打任何電話給任何人，不管是家里還是韓沛。

等司機(jī)把車開來，他們離開醫(yī)院。

秦書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著街頭一張張陌生的臉，好像也看到了人群里一個陌生的自己。

在徘徊在猶豫，卻也沒想過要后退，就是對未來充滿了焦慮。

路上正好路過一家男裝店，秦書跟司機(jī)說：“到前邊停一下?！?/p>

卜一楞，然后說不出的驚喜，終于說話了，說話了就好。

他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從檢查結(jié)果出來到現(xiàn)在，她一句話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