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因著繡鼎閣中的一些事，陶娘子都會先過問宋初渺一聲。
除了陶娘子定期會來送賬冊外， 宋初渺約隔上半月左右， 也會出門去一趟。
陶娘子在見著姑娘時，總?cè)滩蛔〈е活w要幫著夫人待她好的心， 手里頭有什么好的，都只想全捧到她的面前來。
每回姑娘來了， 她就擺出繡鼎閣里新有的款式， 拉著她替她打扮。
是以不到午后，通常宋初渺也回不了府。
這日宋初渺也出府去了繡鼎閣。
小山遠(yuǎn)遠(yuǎn)看著宋府的馬車駛遠(yuǎn)后，將他出門要新買的書收好， 轉(zhuǎn)身離開。
定安侯府后院的馬廄中，停著多輛馬車。
府里守著車馬之人忽然察覺到一個面生的男子在徑直向他靠近。
正有所警覺時，這位模樣有些陰柔的少年面不改色看著他， 遞了袖中令信給他看了一眼。
“給我一輛馬車， 這是公子的意思?！?/p>
直到小山駕著有定安侯府標(biāo)記的馬車駛在街上，心里還因激動緊張而狂跳不止。
他不曾想過， 也沒做過這么大膽的舉動。
令信是他之前無意中在姐姐手邊看到過的。
姐姐一向?qū)λ惶O(shè)防， 小山趁著她不備，將代表公子下屬行事的令信偷換了出來。
小山等了幾日，等到了宋家那位小姐出門。
轉(zhuǎn)而又去拿到了定安侯府的馬車。
小山此前也只聽過一二， 不知僅憑令信可不可行， 會不會被看穿，心里萬分忐忑。
他怕自己神色露怯，索性繃著面龐， 看起來反而難以揣測。
此時駕著馬車一路往繡鼎閣那去后，小山才稍微緩過口氣來。
他以前駕過馬車，可終歸不太熟悉，路上也不敢過快。
倒是道上其他的人車，看見了定安侯府的車架，都會避讓開。
即便小山這一番的舉動有所錯漏，馬車最終還是停在了繡鼎閣的門前。
閣中伙計見了，自不多疑，跑上來說定安侯府的馬車在外頭，來等姑娘的。
說是沈三少爺派人來的，要接姑娘去一趟。
宋初渺聽說是表哥，又確實是定安侯府的馬車，也就不作他想。
從繡鼎閣中出來后，沒看低了頭的車夫，就上了馬車。
僅是有些好奇，不知表哥突然讓人來繡鼎閣接她，是要去哪兒。
沈青洵平日里多的是不合常理的舉動，如此倒也不會叫人生疑。
只是素夏將姑娘扶上后，正要上來，卻被小山攔住了。
“公子說了，只接姑娘一人。”
素夏有些納悶，但既然是三少爺?shù)囊馑?，也就不再上車?/p>
退開時，不禁多看了小山一眼。
小山容貌出挑，一眼就能叫人記住。
等到馬車將要駛動時，素夏隱隱覺得哪兒不太對。
她只是個貼身伺候的丫鬟，自然不懂其中細(xì)節(jié)。
只覺得這人面生，府上沒見過，也不像個車夫。
而且他們手下的人慣常都是喊三少爺?shù)摹?/p>
素夏幾步跟上來說：“你……”
還要說什么，只覺眼前一晃，那車夫轉(zhuǎn)過頭來，伸手往她頸上撒了什么。
素夏只聞到一縷淡淡的香味，肌膚上的麻意一下鉆進(jìn)了腦中，便陷入了恍惚萬事不知的狀態(tài)。
小山一駕馬車，一路往城外駛?cè)ァ?/p>
馬車帶著姑娘走了半天了，繡鼎閣的伙計看見素夏還站在門外，不知做什么。
他有些奇怪，過去喊了她一聲。
素夏這才像是從縹緲無境之中驚醒過來。
從頸上一沾上迷.幻藥粉，她腦中就只余一片空白，似是短暫一瞬，實則已過了許久。
她再一看，四下空空的，早就沒有馬車的影子了。
素夏心里咯噔一跳，再不懂，也知道事情不對勁。
馬車一路出了城。
一出城，在城內(nèi)還控制著的小山就加快了駕馬的速度。
啼鶯即便以前在瀟香樓里時，就是蕭媽媽一手照看著的。
她學(xué)得多，小山和姐姐一起相處，即便無意識，長久下來也會有所影響。
又是從青樓里出來的，不代表對青樓的那些手段，和私下所使的藥物全然無知。
雖在瀟香樓里時，他被姐姐保護(hù)得安安穩(wěn)穩(wěn)，像是張白紙。
可那種地方，再白也不過是上頭掩蓋的那一層罷了。
但小山雖懂得一些，卻都是粗陋又拙劣的。
若不是素夏這個什么也不懂的丫鬟，他也不會這么容易得手。
小山用力握了握韁繩，手心在上頭擦了擦。
韁繩就被他手心如水的汗浸濕了。
宋初渺安靜待在馬車上，起初還沒覺得如何。
可這會卻發(fā)現(xiàn)馬車好像越來越快了。
風(fēng)撩得車窗簾子在翻動，她往外看了眼，只有林子和荒石，也不知在哪。
她心里猛地一跳，覺得好像有些古怪。
宋初渺手有些發(fā)僵，唇上血色也一點點褪去了，她在疾奔晃動的車內(nèi)扶住自己，推了馬車門看出來。
眼前只有那個車夫。
小姑娘看了眼，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背影，不太像個車夫。
馬車越來越快，可看他使勁繃著韁繩的勁，又似乎不算很熟練。
宋初渺想喊住他，但她說不出話。
于是她將手攥成拳，使著力氣往車上砸了幾下。
她捶出來的聲音很大，那人定然可以聽到。
可如她最壞的猜測一樣，那車夫并沒有反應(yīng)。
宋初渺徹底慌了。
獨(dú)身一人，不說話的陌生男子，不知要被帶往何處去的前路。
幾乎在瞬間，就全都勾起了她腦海里最不愿去想起的記憶。
車輪壓上石頭，猛地一晃，宋初渺沒抓穩(wěn)，被甩回了車廂內(nèi)。
手上蹭破了一道，冒出了一串血珠來，可她一點也不覺得疼。
被刻意遺忘，卻在尋到裂隙后肆意沖涌而出的那夜回憶，在她腦海里橫沖直撞。
外頭的陽光穿過時而掀起的簾子進(jìn)來，宋初渺眼前卻只看見了濃重粘膩的黑，似乎還聽見了雨聲。
小姑娘臉也白了，扶著車廂內(nèi)的小桌猛地彎下了身子，腹中恍若翻江倒海。
整個身子開始不受她控制地發(fā)起顫來。
原本還能思索的腦子，這一刻卻像是被徹底鎖住了一樣，只在記憶里的那一片漆黑中不斷徘徊。
被那段記憶壓潰的小姑娘，即便想要冷靜，身子也像成了別人的，不聽使喚。
更別提去想法子，或做出其他什么舉動來了。
小山因為有些緊張，出了城后，一路在不斷加快著馬車的速度。
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時，才驚覺他有點控制不住馬車了。
他用力拉著韁繩，想要減緩著馬車的速度，引得馬車不斷猛晃，能將人晃得喘不過氣來。
如此跑出些路程后，連他自己一時也不知已拐去了哪里。
小山看眼周圍，思索一二后繼續(xù)往前不停。
而尚且無知的小山，并未理解到定安侯府意味著什么。
他自以為遠(yuǎn)遠(yuǎn)駛出京城后，去往偏處等痕跡一消，再要被找見如同海里撈針。
卻不知只要一聲令下，搜尋的暗衛(wèi)將如網(wǎng)一般傾撒而出，而他將無所遁形。
而實際上，此時從城中派出的人，正已向四面八方搜查而去。
素夏在意識到姑娘被劫走后，就急忙趕回定安侯府報信。
早在她報信之前，消息已經(jīng)傳到了沈青洵的耳中。
啼鶯是最先發(fā)覺不對的。
小山一早就出去，可這么久了也沒回來，啼鶯總覺得心中不安。
她回想起這兩日弟弟的神色。
因是親近之人，她不曾細(xì)究，但只要仔細(xì)一想就知不對勁了。
啼鶯立即回去一查，發(fā)現(xiàn)令信不見了。
她當(dāng)下急壞了，也不知小山究竟在想什么，擔(dān)心他做什么出來，趕忙聯(lián)系到了鐘全。
鐘全著手一查，自然追蹤到了小山的所為。
他臉色也是鮮有的不好看，想起小山那日所說的話，心里難得慍氣。
沒想到只懦懦怯怯跟在啼鶯后頭的小山，做起事來竟能如此出乎意料。
但無論因為什么，他都不該去碰宋初渺。
啼鶯懇求他保小山性命，可若那位真出了什么事，他是無能為力了。
小山的馬車還沒停下，就已被沈青洵派出的人搜尋到了。
暗衛(wèi)即刻傳信回去。
沈青洵下頜緊繃，眉低低壓著，眼里是少有的戾色。
身上殺氣如同壓抑著的陰黑雷云，隨時要掀出一場驟雨狂風(fēng)。
連一旁的鐘全，都覺得有些透不上氣。
一得到消息，原處已然沒了沈青洵的身影。
見少爺疾掠而去，鐘全忙緊追而上。
沈青洵的身法之快，不亞于追殺赫連俟那回。
小山駕著馬車，實則也并未離開京城太遠(yuǎn)。
沈青洵趕至?xí)r，森涼的目光一寒，如同鷹狼般死鎖死住了遠(yuǎn)處在飛奔的馬車。
小山突然之間只覺得后背發(fā)涼，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被一掌內(nèi)息震了出去。
摔出去時，韁繩還纏在他手中，被狠狠一拽。
馬當(dāng)下受驚，不分方向撒腿狂奔起來。
宋初渺在馬車內(nèi)，眼前的濃黑才稍稍散去一些，就被失控的馬車狠狠一晃，撞在了車廂壁上。
小姑娘已經(jīng)近乎沒了意識，只一雙手本能地緊抓住車沿，指尖血色模糊。
眼見不遠(yuǎn)處便是崖壁，這么跑下去車馬都要撞個粉碎。
沈青洵神色一凜，拼著內(nèi)息幾步躍上，縱身往狂奔的馬身上一落，一把扯住了韁繩。
雙手青筋暴起。
馬吃痛，猛地掙扎了幾下，才被他壓制著停了下來。
沈青洵韁繩一甩，喉間泛起一股腥甜。
他一按心口，將強(qiáng)行提氣而躁亂的內(nèi)息平復(fù)下來。
幾乎同時，就已回身箭步進(jìn)了車內(nèi)。
在看見馬車如此狂奔時，沈青洵想著渺渺就在車內(nèi)，已擔(dān)憂得無以復(fù)加。
小姑娘正悄無聲息地跪坐在車廂內(nèi)一角，指尖滴著血。
沈青洵見了，禁不住渾身一顫。
他覺得自己許是要瘋了。
“渺渺……”沈青洵上前抱起小姑娘。
他克制著自己的力氣，生怕捏疼她，可宋初渺并無反應(yīng)。
她被沈青洵一撐，垂著的腦袋便稍稍抬了起來。
可目光中沒有半分焦距，像是失了神，原本水澤明亮的眸子，一片黯淡沒有半分光彩。
明明睜著眼，卻好似失去了意識，明明他就在她眼前，卻好像什么也看不到。
沈青洵看到她這副樣子，渾身一震，感覺心在某個瞬間停了下來，整個人都在往冰窖里不斷下墜。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宋初渺，哪怕是在那個獵戶鎖了的屋內(nèi)救出她的時候。
沈青洵從未這么慌過，他捧住了小姑娘的臉，不停地喚她。
“沒事了渺渺。怎么了？你別嚇我……”他一出口，連聲音都是打著顫的。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小姑娘顫得比他還要厲害。
她的雙手攥成了拳頭，小臉緊緊繃著，如同冰石一般。
雙唇緊抿著，像是將全身的力氣都放在了上頭。
牙關(guān)緊合，應(yīng)是咬得太緊，嘴角處已漸漸溢出了血絲。
沈青洵心里一墜，瞳孔猛地一縮。
小姑娘再這樣下去，定會憋死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