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劍出鞘,劍光若水,殺意隱隱。
李青魚越眾而出,慢條斯理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秦老夫人是我?guī)熜值哪赣H,我也敬重如母,若你蓄意詆毀,純陽觀定會追究到底。”
言下之意,就算蘇威不上疏告狀,走朝堂的路子追究此事,純陽觀也會將此事攬上,往后段文鴦及其師門,便與純陽觀結(jié)下梁子了。
在李青魚只身上玄都山,連敗蓮生、何思詠數(shù)人,又以半招之差敗于郁藹之后,純陽觀的聲勢便已隱隱凌駕在玄都山之上,更不必說觀主易辟塵也名列天下十大,所以李青魚說的這句話,是極有分量的。
段文鴦卻臉色不變,依舊笑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聽說中原人講理,我才來討個公道,難道今日竟要不分青紅皂白以勢壓人不成?秦老夫人矢口否認(rèn),你們便聽她的,怎么又不聽聽我怎么說?秦老夫人單名一個凝,表字雙含,是也不是?”
蘇威兄弟聞言咯噔一聲,心頭驚疑不定,閨名也就罷了,母親表字素來沒幾個人知道,更不必說阿史那皇后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突厥人,又是從何處得知的?
段文鴦娓娓道來:“三十多年前,秦雙含遠(yuǎn)走突厥,拜入我?guī)熼T下,倚仗我?guī)煂檺坌湃危谀骋贡I走我?guī)熜盼锓祷刂性?,如今我?guī)熡辛?,命我找到此人,要回信物,我自入中原之后便苦苦尋找,沒想到在長安偶然見到秦老夫人一面,方才知道我遍尋不至的秦雙含,就是美陽縣公的母親秦老夫人!”
他又笑道:“秦老夫人這些年隱藏得未免也太深了,誰又能想到,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秦老夫人,竟然便是當(dāng)年名聞塞外的阿依薩吾列呢!”
蘇樵:“胡言亂語!我母從未去過什么突厥塞外,你要尋親便自去尋,別隨意往我們蘇家潑臟水,當(dāng)我蘇家好欺侮不成!”
段文鴦挑眉,朗朗道:“秦老夫人,你做過的事情,還要矢口否認(rèn)不成?若我沒有記錯,你戴在右手上的這枚戒指,便是當(dāng)日我族圣物,也是代表我?guī)熥鹕矸莸男盼?,戒面上的圖騰,乃是我族特有的金蓮花,這難道也是巧合?”
這突如其來的一出,將所有人都弄懵了,不由自主都望向秦老夫人的手。
后者手上的確戴著一枚戒指,上面鑲嵌水晶,底下若有金色花紋,流光溢彩,甚是漂亮。
眼見今日變故斷難善了,蘇威暗暗后悔自己沒能在段文鴦剛進(jìn)來時就將他攔住。
清都公主沉聲道:“不管你意欲何為,今日是秦老夫人壽辰,大家高高興興坐在這里為她祝壽,你卻偏偏進(jìn)來搗亂,還說是奉皇后之命,既然如此,這就與我入宮,到皇后跟前當(dāng)面對質(zhì),我倒要看看,皇后為何讓你來破壞別人的壽宴!”
段文鴦不慌不忙:“皇后派我過來送禮,禮我送到了,皇后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如今這件事,卻是與我?guī)熥鹩嘘P(guān),陛下英明神武,就算他老人家知道來龍去脈,想必也不會攔著我向秦老夫人討要本該屬于我們的東西!”
他傲然道:“更何況,以我?guī)煹拿^,又何須專程與秦老夫人過不去!”
李青魚:“你師從何人?”
段文鴦微微一笑:“突厥狐鹿估是也!”
此話一出,眾人更是驚愕嘩然。
狐鹿估何許人也,二十年前曾與當(dāng)時的天下第一人祁鳳閣交手,這一戰(zhàn)天下皆知,至今仍被人津津樂道,狐鹿估落敗,被迫立下二十年不入中原的誓言,他倒也守諾,二十年來的確未曾踏足中原。
武功到了祁鳳閣狐鹿估這樣的境界,即便落敗也不大可能失去性命,祁鳳閣當(dāng)年雖然武功天下第一,但狐鹿估必然也相去不遠(yuǎn),祁鳳閣根本不可能殺了他,只能逼他立誓。
按照晏無師的行事風(fēng)格,若是他有機(jī)會讓對方立誓,說不定會叫狐鹿估直接自殺,斬草除根,免去后顧之憂,但祁鳳閣明顯不是這種行事風(fēng)格,他看出突厥對中原的野心,又敬重狐鹿估同樣是一代宗師,不愿羞辱對手,因此只立下二十年之約。
二十年后,祁鳳閣已不在人世,狐鹿估也沒有重入中原,來的是他兩個徒弟,一個昆邪,在半步峰上打敗沈嶠,一個卻忽然造訪蘇府,說蘇威蘇樵之母是狐鹿估的弟子。
前一件事已經(jīng)不算什么新鮮消息了,沈嶠落崖之后,玄都山也易了主,漸漸地不再有人關(guān)注這位前掌教的下落,只是有人提起那一戰(zhàn)時,難免要唏噓一聲,覺得祁鳳閣后繼無人。
后面這件事,卻正在眾人面前上演,稱得上石破天驚。
不管此事真假,秦老夫人名譽(yù)定然有損,蘇樵勃然大怒,也不多廢話,提劍便想令段文鴦閉嘴。
就在此時,被蘇氏兄弟二人護(hù)在身后的秦老夫人卻開口問道:“狐鹿估要信物,為何不自己來取,反倒還要差遣你來?”
聽這話意,竟是親口承認(rèn)段文鴦方才那些話的真實(shí)性。
蘇樵呆住,回過頭,不敢置信:“阿娘,您……”
秦老夫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什么你,你道這信物有何用?金蓮花為突厥象征,也是拜火教圣物,有這枚戒指在手,狐鹿估便可號令波斯、吐谷渾、于闐、黨項等高手齊聚突厥,助突厥可汗進(jìn)犯中原,當(dāng)年北周尚未建國,東西魏戰(zhàn)火不休,彼此元?dú)獯髠?,再?jīng)不起突厥的大規(guī)模南下,逐鹿中原,我拿走信物,狐鹿估無法自詡拜火教正宗,號令塞外群雄,突厥如去一臂,難道有什么不對嗎?”
蘇威蘇樵兩兄弟都不知自己母親還有這樣一段過往,都聽得怔住了。
秦老夫人說罷,又對段文鴦道:“這枚戒指的確是狐鹿估舊物,也的確是被我?guī)Щ刂性?,可這么多年過去,狐鹿估都沒有派人來取,為何時隔三十多年,卻派你前來?”
段文鴦不慌不忙:“這是我?guī)熍R終前的遺命,身為弟子自當(dāng)替他完成?!?/p>
秦老夫人微微一震,卻似乎毫不意外,她沉默半晌,只說了四個字:“果然!果然!”
段文鴦:“既然老夫人承認(rèn),一切就好說了,還請你交出戒指,以全我?guī)熯z愿?!?/p>
說罷他似乎想起什么,四下望了一下,最后將視線落在沈嶠那里,像是剛剛才發(fā)現(xiàn)對方:“巧得很,原來沈掌教也在,那能否勞煩您做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