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玄都山腳有座玄都鎮(zhèn)，多年來一直是個平靜的小鎮(zhèn)，即便旁邊就是天下聞名的道門正統(tǒng)，跟小鎮(zhèn)百姓似乎也沒有太大關(guān)系，頂多看見山上下來的道長，他們都會格外客氣尊重，以禮相待。

自然，玄都山堂堂天下第一道門，偶爾下山采買，也都是按價給錢，公平交易，從未仗著大派勢力欺凌平民，是以這些年玄都鎮(zhèn)百姓都以自己能與玄都紫府的道長們成為鄰居而倍感自豪。

不過也僅此而已，道門畢竟是道門，一入玄都道，便是出塵人，與山下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依舊是兩個世界。

然而當(dāng)沈嶠和晏無師來到玄都鎮(zhèn)的時候，這個鎮(zhèn)子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熱鬧，人來人往，其中不乏武林人士，道人打扮的也不在少數(shù)。

晏無師道：“十日之后，玄都紫府會舉行玉臺論道，定天下道統(tǒng)，廣邀天下賢者名士共襄盛舉，據(jù)說各大門派都會派人過來，臨川學(xué)宮和天臺宗那邊，也會有使者前來?！?/p>

沈嶠：“定天下道統(tǒng)是何意？”

此時二人正坐在茶樓之中，往外觀望。

晏無師喝了口茶：“你不在，玄都山總要有個主事的人，對方身份一日沒有布告天下，旁人就一日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總要找個名目出來罷。你自己當(dāng)掌教的時候，低調(diào)得巴不得誰都不認(rèn)識你，總不能指望別人也與你一般罷？”

沈嶠早就習(xí)慣對方說話總帶著淡淡的譏諷之意。

以晏無師的身份地位，能入得他眼的人事的確也很少，玄都山除了一個已故的祁鳳閣，不會再有人值得他正眼相看。

雖說一個喜怒無常，但遇上另一個性情很好，基本怎么說都不生氣的人，想發(fā)生沖突也不容易，二人關(guān)系似敵非敵，似友非友，一路行來，關(guān)系竟也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

“那里是在作甚？”沈嶠忽而注目樓下不遠(yuǎn)處，瞇起眼，卻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眼睛畢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就恢復(fù)如初，大白天里光線雖足，反而不能久看，否則會流淚不止。

“施粥，布藥?！标虩o師不會未卜先知，但他想知道的，自然早有人遞上消息。

他夾了一筷子桂花糖藕送入口中，慢悠悠道：“郁藹接任代掌教之后，逢初一十五，都會派弟子在玄都鎮(zhèn)開壇作法，宣講道藏。據(jù)說玄都紫府的弟子祈雨十分靈驗，如今若逢多日無雨，連沔州刺史都會派人來請他們下山祈雨，玄都山門下信徒越來越多，不說別的地方，這玄都鎮(zhèn)，十有八九，對玄都紫府已是尊崇備至。”

相較于他臉上帶著看好戲一般的神色，沈嶠的眉頭卻越皺越深。

晏無師：“你全都想起來了。”

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自打胸中淤血吐出來之后，沈嶠身體雖還有些病弱，但臉上的茫然之態(tài)已是一日少過一日，恢復(fù)記憶也是早晚的事情。

晏無師看在眼里，也沒挑破，因為他不知道沈嶠到底想起了多少，此時一見，應(yīng)該也是恢復(fù)得七七八八了。

沈嶠沒有否認(rèn)，反是嘆道：“玄都山幾代掌教以來，從不涉足俗務(wù)，是以無論朝代更迭，皆安穩(wěn)如初。想想陶弘景，縱是天下第一人，何等驚才絕艷，便因插足政局，以致整個茅山上清派在他身后分崩離析，門徒四散。郁藹這是想做什么？”

晏無師挑眉：“祁鳳閣便是這般教導(dǎo)你的？他這種想法，跟縮頭烏龜又有何異？若僅僅是他一個人，獨善其身也就罷了，但他身為一派掌教，不思進取，反倒成天想著讓門派避世消極，再這樣下去，玄都山還想保住天下第一道門的地位？我看你那個代掌教師弟，反而要比你清醒多了。”

玄都山幾代經(jīng)營，方有天下第一道門的名聲和地位，歷代掌教貫徹道家清靜無為的思想，將避世進行到底，絕對不涉入天下局勢，祁鳳閣當(dāng)年武功冠絕天下，也不例外。

后來沈嶠接任掌教，更是將這種低調(diào)發(fā)揮到極致，世人只知玄都山換了新掌教，這掌教姓沈，其余則不甚了了，是以沈嶠如今跟著晏無師四處跑，竟是幾乎無人認(rèn)出他來。

晏無師性情張揚狂妄，隨心所欲，自然對這種行事風(fēng)格嗤之以鼻。

沈嶠聞言并不生氣，只道：“今晚我想尋個機會上山，與郁藹面談一次，不知晏宗主想與我一道上去，還是在山下等我？”

晏無師：“為何不等到玉臺論道上露面，當(dāng)眾詰問郁藹，奪回你應(yīng)有的掌教之位？”

沈嶠搖首：“那樣一來，玄都山的名譽必然大受影響，此事恐怕別有內(nèi)情，我要先找郁藹問個清楚?！?/p>

晏無師無可無不可：“哦，那就去問罷。”

天下第一道門威名赫赫，還沒幾個人敢單槍匹馬闖玄都山，偏偏他說得就跟今日多吃一碗飯似的，隨口就來，渾然不曾放在心上。

他神色漫不經(jīng)心，手指摩挲過碟盤邊沿，那一碟炒青豆立時從四散零落變?yōu)檎R齊三層相疊，每層的青豆數(shù)目儼然相同，單是這份用真氣隔空控物的功夫，便已經(jīng)達到出神入化的恐怖境界。

魔君重出江湖，實際上也只有與昆邪那一戰(zhàn)廣為人知，只因昆邪打敗過沈嶠，所以連帶挫敗昆邪的晏無師，也被傳得神乎其神，但實際上并沒有多少人真正見過他現(xiàn)在的武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