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訓(xùn)這么多天, 第一次聽到宋煜的聲音，樂知時很開心。說好只打一分鐘，掛斷時顯示的通話時間是十二分零三秒。

從小到大, 只要和宋煜分離，樂知時就會產(chǎn)生極大的焦慮感, 小時候沒少因為這種事哭。念幼兒園的時候知道宋煜在別的地方上學(xué), 哭也沒有什么用，但一上小學(xué)就不一樣了, 樂知時知道宋煜就在四年級那層樓，可他不能隨便去找。學(xué)齡期小孩還不太會守規(guī)矩，樂知時又晚熟，經(jīng)常因為想哥哥就在上課的時候掉眼淚。

因為宋煜說過，在外面不可以隨便大哭, 所以剛上小學(xué)的樂知時，經(jīng)常在課堂上一邊學(xué)習(xí)，一邊無聲地掉眼淚, 大顆大顆，他的一年級課本到現(xiàn)在都是皺皺巴巴的。

老師們上著課, 偶爾一擡頭, 就看見樂知時在哭，他哭的時候也不敢出聲, 還和其他學(xué)生一樣兩只胳膊交疊乖乖放在課桌上, 只是滿臉是水。有一次班主任看他實在可憐，就準許他去聽課, 搬個小凳子到樓上四年級（8）班的教室，坐在宋煜座位旁的過道。

他不哭了，一節(jié)課都很乖。英語老師教四年級的學(xué)生念單詞, 樂知時兩手背在身后，也乖乖地跟著念。

不過宋煜晚上回去教訓(xùn)了他。

“你以后不許再過來，有什么好哭的，你已經(jīng)是一個小學(xué)生了。”

樂知時很委屈，“因為我很想你才會哭的。”

宋煜聽了也沒轍，他也不過才四年級，說不出多么高深的大道理，而且他認為樂知時根本聽不進去正常的道理，他就是個死心眼的小孩。

“那……那你想我的話，你就集中注意力好好學(xué)習(xí)，我也在認真學(xué)習(xí)。”

“然后呢……”樂知時不解。

“然后我就會知道你在想我，因為我們在做同一件事，明白嗎？”宋煜離開他的房間，別扭地留下最后一句，“你跑過來會影響我，這樣我就受收不到你的信號了?！?/p>

這套話術(shù)至少糊弄了樂知時一年半，成功地養(yǎng)成了獨立上課的習(xí)慣。

三歲如此，七歲時還是如此，所以對樂知時而言，表達思念并不是一件難堪的事，從小他做夠了。

在掛斷宋煜電話前，他又重復(fù)了一遍，很想他。

宋煜沒有回應(yīng)，只是在停頓幾秒后，說會給樂知時帶些北京的特色糕點回去。

但他很快又改口，說可能都過敏，吃不了，還是算了。

他很少會忘記樂知時過敏的事，這種錯誤顯得格外低級和慌張，但樂知時沒有在意，開心地計劃著集訓(xùn)結(jié)束那天接宋煜回家的事。

后來的兩三天他們每晚會通電話，時間大多都在十五分鐘以內(nèi)，夏知許之前還會開宋煜玩笑，后來也就習(xí)慣了，何況他才是蹲在走廊一通電話能打到凌晨的人。某一天他進來的格外早，宋煜還調(diào)侃他今天怎么沒話說，夏知許卻聳聳肩，說許其琛打著打著，睡著了。

瞥見他放在床頭柜的手機，電話還沒有掛，他一路都輕手輕腳的，洗完澡回來，又拿起電話聽了好一會兒，一直沒說話，就聽著。

宋煜半夜醒了一次，感覺房間里隱隱有光，起身看了看。

夏知許睡得很熟，可他的手機竟然還在通話界面。

宋煜本來想晚上他們打電話的時候，把這件事拿出來調(diào)侃，但那天回來，夏知許的手機竟然被偷了，他連忙借了宋煜的手機給父母打電話，又聯(lián)系許其琛。

可許其琛沒有接電話。

“他沒存我聯(lián)系方式?！彼戊险f，“可能是看到陌生人就不接了?！?/p>

夏知許又登上微信，給許其琛發(fā)了很多消息，當(dāng)下并沒有得到回復(fù)。到了第二天，許其琛才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沒有了電話，聯(lián)系變得麻煩。盡管宋煜表示可以把手機給他用，但夏知許不太想麻煩他。偶爾登上微信，也不太能收到許其琛的消息。

“沒幾天就回去了。實在不行我明天溜出去買一個?！?/p>

他的計劃也沒能實現(xiàn)，后期集訓(xùn)營到了最高壓的階段，他根本出不去也沒時間用手機。營內(nèi)進行了多次模擬賽，大家表現(xiàn)不錯，老師特地帶學(xué)生們出去吃了頓好吃的，也破天荒讓連續(xù)缺覺的他們可以早回宿舍休息。

夏知許在宿舍樓下買了兩瓶橘子味的北冰洋汽水，也是很巧，兩人正要上去的時候，宿舍樓突然停電，屋子里很悶，大家都往外跑，宋煜和夏知許干脆也待在外面，坐在樓下花壇邊。

這座城市很難看到星星，夏知許仰頭看了一會兒，又低下頭，“好快啊，還有三天?！?/p>

宋煜沒說話，喝了一口汽水，覺得有點甜過頭。

“馬上高考了?！毕闹S撞了撞他肩膀，“緊不緊張？”

宋煜搖頭，“還行?！?/p>

“也是?！毕闹S兩腿伸開，很放松，“我覺得你這人做什么事都不緊張，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p>

宋煜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嗎？”

夏知許搖搖頭，“我裝的，大部分時候?！闭f完他屈起右腿，手臂抱住，“是不是很奇怪，我看起來好像什么都挺積極，其實每天都在逃避現(xiàn)實。有時候我站在人群里，和別人笑啊聊啊，心里想的卻是，好累，好無聊，想回家。但我還是會裝下去，因為這樣麻煩會少很多?！?/p>

即便夏知許不說，宋煜也有這種感覺。

他想到什么，猶豫要不要開口，看著玻璃瓶里的氣泡一個接著一個地破掉。

“你這么怕麻煩，以后……準備怎么辦？”

夏知許扭頭，不解問：“以后？”

宋煜盯著他眼睛，“這時候就別裝了吧。”

“我已經(jīng)看出來了。”他補充道。

夏知許明白過來。

他把頭埋在膝蓋，長長地嘆了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把手里的玻璃瓶放在花壇邊，“我就想得過且過?！彼⒅孛妫澳銢]有那種時候嗎？當(dāng)你做一件特別沒把握的事，就很想維持原樣?！?/p>

這句話分明是夏知許說的，但宋煜卻覺得，是從自己心里剖出來的。

沒有得到宋煜的答案，夏知許擡起頭，吸了吸鼻子，像是想到什么別的，笑著問他，“哎，你小時候去過中山公園嗎？”

“廢話?！彼戊险f。

“喂過鴿子嗎？”

宋煜無語地盯著他。

夏知許笑起來，露出小虎牙，“喂過是吧。我小時候特別愛喂鴿子，買一小袋糧食，倒一點兒在手掌心，蹲在那兒，它們自己就會過來。你說它們怕人吧，湊過來的時候又挺乖的，吃得特別歡。你說它們不怕人吧……我一伸手，想摸一下，它就撲棱翅膀飛了。而且飛了就再也不回來?！?/p>

“我現(xiàn)在就是那種心情，你懂嗎？”夏知許笑著問。

宋煜的手被汽水冰到，有點冷。

他當(dāng)然懂這種心情，只是和夏知許的境遇相比，又不太一樣。他的鴿子可能會一直跟在他身后，趕也趕不走，但避免危險發(fā)生，他不得不收回手，甚至趕他走。

沉默片刻，宋煜開口，“那你就準備一直這么維持原狀下去？”

“不知道……”夏知許望著不遠處的燈火，“我有時候想象一下，我們一起上了大學(xué)，選一樣的公共課，他看我打籃球賽，我們參加同一個社團，一起去聚餐，說不定實習(xí)的時候還可以一起租房子當(dāng)室友。這樣我就覺得特別好了。”

宋煜輕笑一聲，“要求真低。”

夏知許自嘲地搖頭，“要求是和概率對應(yīng)的。世界這么大，遇到一個自己很喜歡的人，偏巧還是同性，對方還喜歡你，絕對是小概率事件?！?/p>

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宋煜下意識計算自己的概率，可能更低了。

再沒有這么巧合的事，電影都不敢這么演。

“能做朋友，每天呆一塊兒都很好了。”夏知許頓了片刻，看似十分豁達地拍了下大腿，“至于他以后會不會有女朋友什么的，只要我不想象，就沒有?！?/p>

這種阿Q精神只把夏知許自己逗笑了，宋煜卻笑不出來。

宿舍樓來電了，集訓(xùn)的老師讓他們都上樓。夏知許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走吧?！?/p>

“嗯。”

他想，或許是因為和宋煜雖然關(guān)系好，但不那么常見到，又或許是因為他這個人夠悶，所以他才能沒有負擔(dān)地說這些荒唐話。

就當(dāng)是和不回應(yīng)的樹洞分享秘密。

反正樹洞不會有自己的秘密。

宋煜也站起來。他并沒有安慰人的癖好，也知道安慰無效。但他和夏知許交談的過程中，總時不時會想起下雨聚餐的畫面，許其琛紅掉的耳朵。

兩個人短暫觸碰后又分離的手。

神思一瞬間放空，仿佛眼前擺著一道處在解題過程中的例題，很快就要得到答案。他不是閱卷人，只是一個旁觀的學(xué)生，不知對錯，卻想?yún)⒖肌?/p>

相比而言，夏知許明明有留住那只鴿子的可能性。

“你試一次吧?！?/p>

夏知許愣了愣，他沒想到，這個樹洞竟然給了回應(yīng)，而且是這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