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小淮抿了抿嘴,還是開口了:“小松說要娶我當(dāng)老婆,我不愿意?!?/p>
小大人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讓溫之眠愣了愣,然后低低笑了一聲:“你不是說最喜歡小松了嗎?為什么不愿意?”
“因為大爸爸說娶老婆就是為了保護老婆,但是我不想讓小松保護我,我要保護小松,所以我不愿意給他當(dāng)老婆。”
溫之眠聞言把鏡頭換了個方向,對準(zhǔn)柏寒:“這位先生,請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么和一個四歲的小孩子講這么嚴(yán)肅深刻的事情?”
柏寒抬頭,看著他,挑唇笑了。
笑得有些不正經(jīng),是只有在溫之眠面前才會流露出的不正經(jīng):“我又沒說錯,娶老婆不就是要保護老婆的嗎。小淮,表現(xiàn)不錯,就是要這樣,不愧是我兒子?!?/p>
“你還說!”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p>
柏寒有些寵溺地朝佯裝生氣的溫之眠笑了笑。
然后偏過頭,看向柏小淮,面容冷淡嚴(yán)肅,“小淮,大爸爸是不是教過你,要照顧小松,保護小松?”
“嗯。”
“所以你怎么能讓小松哭呢?”
柏小淮低下頭,好像有些愧疚。
“大爸爸帶了玩具回來,你拿去和小松一起玩,把他哄好?!?/p>
“可是......”
“沒有可是,你比小松大,你就要處處都照顧他,讓著他,這是你當(dāng)哥哥的職責(zé)。明白了嗎?”
“......”柏小淮想了想,點頭,“明白了?!?/p>
然后拿著新玩具,出了門。
溫之眠嗔怪地看了柏寒一眼:“你怎么這么兇?你這樣小淮以后會不喜歡你的?!?/p>
“我們兩個,你這么溫柔,我就只能兇一點了,不然怎么把他教成一個好男人?再說,小淮可崇拜我了?!?/p>
“這倒也是?!睖刂咭贿叺皖^擺弄著dv,一邊慢慢朝沙發(fā)走去,“他今天還說,大爸爸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p>
“那你怎么說的?”
溫之眠低著頭,抿著唇淺笑了一下,唇角漾起一個小小的梨渦:“我說,對,你大爸爸就是全世界最厲害?!?/p>
他從少年時,就沒有掩飾過對柏寒的崇拜,卻從沒有絲毫的卑微,因為他自己本身就足夠優(yōu)秀。
而這份優(yōu)秀和內(nèi)心的強大,讓他能坦然地面對一切情感,也就教會了情感有些封閉的柏寒,如何去打開心扉,感受人世的喜怒哀樂。
他曾如此熱情而溫柔地走進了柏寒的世界。
而婚后多年,歲月的沉淀,讓他褪去了一些稚氣,更加從容,卻始終未曾丟失那份年少時的感覺。
他這一笑,讓柏寒心頭一動。
想著終于把小崽子打發(fā)到對門兒去了,于是肆無忌憚地拽過溫之眠的手腕,往自己懷里一帶,摟住他,低聲笑道:“別錄了,后面的可不能錄。”
溫之眠面容暈起了一層淺紅。
房門關(guān)上。
關(guān)住一室的信息素的味道。
幾乎是予取予求的縱容。
等信息素終于淡下,柏寒摟著懷里的omega,低啞著聲音:“今天好乖。”
即使溫之眠已經(jīng)當(dāng)爸爸了,可是柏寒始終還是像兩人剛談戀愛時一樣,把他當(dāng)自己的小朋友疼著。
溫之眠埋進柏寒懷里,抱著他的腰,聲音有些悶:“寒哥,我要去中東了,醫(yī)療支援?!?/p>
柏寒的手僵了僵,他不想讓溫之眠去。
他本能地就想拒絕。
可是他說過的,他會尊重溫之眠。
于是只能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
溫之眠從“嗯”的那聲里,聽出了一些小孩子賭氣的感覺,笑了。
“寒哥,等我回來了,我們再生個小寶寶好不好?”
“好,生個像你的,我肯定寵著?!?/p>
“那小淮要吃醋的。”
“不會,那孩子像我?!?/p>
“你還挺驕傲?”
“那當(dāng)然,我兒子像我,以后肯定也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人?!?/p>
“寒哥?!?/p>
“嗯?”
“你說等小淮他們長大了,我們老了,我們還會像這么相愛嗎?”
“會。我們會相愛一輩子,頭發(fā)全都白了,我也還會愛你。”
溫之眠第一次去中東的時候,只去了三個月,戰(zhàn)爭就中止了。
他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柏寒買了很多小娃娃的東西,看著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一板一眼得布置嬰兒房,他忍不住笑了。
柏寒的威嚴(yán)向來容不得挑戰(zhàn),于是二話不說就把他扛回了房間。
可是大概是機遇沒到,一直沒能給柏小淮生個弟弟妹妹。
不過他也不著急,總歸他們也才二十幾歲,日子還長。
他開始教柏小淮彈鋼琴,教簡小松畫畫,教著教著,就是兩個小朋友一起學(xué)了。
每次看見兩個小朋友形影不離地樣子,他就會笑著對唐清清說:“要不咱們給他們訂娃娃親吧?”
唐清清當(dāng)然樂意:“好呀好呀,等他們一成年就讓他們結(jié)婚,我們就自己去逍遙快活?!?/p>
溫之眠笑道:“好呀?!?/p>
可是沒等到那天,就等來了戰(zhàn)爭再起的消息。
他曾見過戰(zhàn)爭的殘酷,于是他走的毅然決然。
溫之眠走的那天,所有人都以為只不過是如同往常一樣的,一次普通的,短暫的離別。
柏寒等著他的愛人歸來,柏淮等著他的爸爸回家,簡松意也在等著他的之眠叔叔回來,告訴他自己終于會彈小星星了。
可是他們都沒有等到那個人。
他們等到的,不過是一則死訊,一個烈士表彰,和一個骨灰盒。
從小到大幾乎沒哭過的柏小淮,哭了。
他哭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他的外公外婆,在國外,趕不回來,他的爺爺,忙著接受國家的各項安撫,出席各項表彰典禮,他的姑姑也要忙著保持喪事。
而他的父親,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聯(lián)系不上,就這樣消失了足足一個月,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就徹底變了一個人。
以前的他,雖然也冷淡強勢,可是眸底,總有光亮,總會因為愛人而流露出藏也藏不住的溫柔。
可現(xiàn)在只剩一片無盡的深淵。
當(dāng)柏小淮哭著抱著他,問他小爸爸是不是變成了星星的時候,他說:“不,柏淮,你聽著,人死了就是死了,永遠(yuǎn)死了,他不會變成星星,他也不會陪著你,他就是永遠(yuǎn)離開你了,永遠(yuǎn)。”
就是永遠(yuǎn)地離開了,他怎么舍得。
柏小淮在人生里,第一次明白了死亡,也第一次明白了絕望。
第二天,柏寒就離開了南城。
調(diào)任北城,直升兩級。
從此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無數(shù)人曾想往他身邊塞人,卻無一成功。
有腦子活泛的,比著曾經(jīng)的溫醫(yī)生的樣子,找了溫柔儒雅又有書卷氣的送來,有的甚至外貌能有六七分相似,可是無一例外,柏寒連多看一眼也不曾。
后來眾人就歇了這個心思,無情就是無情。
而無情傷人。
最傷的就是當(dāng)時只有六歲的柏淮。
六歲的柏淮,身邊只有五歲的簡松意。
當(dāng)那天晚上,偌大的別墅里,只有柏小淮一個人的時候,他抱著爸爸的照片,在被窩里無聲地哭著。
他很難過,他從小就被教育要懂事,他比別人都懂事得早。
可是他也才六歲。
他真的好難過。
他想要小爸爸回來,想要大爸爸抱抱,或者哪怕無論是誰,能告訴他他不是沒人要的小孩兒就行。
他那么難過,那么想哭。
可是爸爸告訴過他,男子漢大丈夫,要堅強,不能哭。
小小的孩子,眼淚浸濕了床單被褥,牙齒咬破了嬌嫩的嘴唇。
就那樣孤獨的,無聲的,哭著。
房子太空,秋夜太冷,他無法入睡。
他在被窩里輕輕發(fā)抖。
門什么時候開了,他也沒注意。
他只知道自己的被窩被掀開了一個縫,一個小小的娃娃擠了進來,被子又落下了。
黑漆漆的被窩里,那個小娃娃抱住了他。
那個擁抱那么柔軟,那么溫暖。
小娃娃稚嫩笨拙地拍著他的背:“淮哥哥想哭就哭吧,小松在,小松陪你?!?/p>
那一刻,隱忍了許久的小孩子,終于哽咽出聲:“小松,我小爸爸死了,我大爸爸不要我了。我以后都是一個人了?!?/p>
那時候的小孩兒,還不會寫孤獨兩個字,就已經(jīng)明白了孤獨。
小娃娃用他的雙手,緊緊抱住他,聲音奶聲奶氣,卻那么認(rèn)真:“不會的,淮哥哥不會一個人的,小松永遠(yuǎn)陪著淮哥哥,永永遠(yuǎn)遠(yuǎn)陪著淮哥哥,一輩子,十輩子,一百輩子,一百的一百輩子,我都陪著淮哥哥?!?/p>
“小松你抱抱我。”
“好!我抱得好緊好緊!”
小娃娃的手,有些短,可是真的抱得好緊好緊。
柏淮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終于抹了抹眼淚:“簡松意?!?/p>
“嗯?”
“我以后要當(dāng)大人了?!?/p>
“那我們一起當(dāng)大人!”
“不,你要當(dāng)小朋友?!?/p>
“為什么呀?”
“沒有為什么。我們睡覺吧。”
“嗯!我給你唱搖籃曲吧,像之眠叔叔唱的那樣!”
“好?!?/p>
“淮哥哥。”
“嗯?”
“生日快樂?!?/p>
“謝謝小松?!?/p>
那個夜晚,稚嫩的童聲,磕磕絆絆的搖籃曲,先睡著的卻是那個唱搖籃曲的小孩兒。
那個小孩兒,或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兒,可是他永遠(yuǎn)記得把自己的幸福分給那個孤獨的小孩兒一半。
他會每天晚上偷偷跑來陪柏小淮睡覺。
他會把自己所有喜歡的東西裝進箱子里,哼哧哼哧地拖到柏小淮的房間。
他會請求自己的父母在每一個節(jié)假日給他準(zhǔn)備長輩的禮物,送上長輩的祝福。
他會告訴所有人,柏淮是他最好的朋友,過命的那種。
他會為了柏淮第一次打架,第一次罵人,第一次受傷流血。
他會永遠(yuǎn)在柏淮身邊,只要柏淮不離開。
然而從那天夜晚開始,他們終究還是成長為了截然不同的少年。
可是他們始終又是相同的。
孩童時代的那位年輕長輩,教會了他們溫柔,教會了他們善良,教會了他們愛。
他們從未忘記。
所以這一生,即使他們曾犯過錯,有過分離,可是他們再次相遇,始終都是最好的少年。
而那個唱搖籃曲的小孩兒,也終于做到了他的承諾。
一輩子,十輩子,一百輩子,一百的一百輩子,都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陪著他的淮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