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靜著,似乎沒什么話可說,在地上站了一會兒,或許覺得尷尬。四處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放在床尾快滿了的尿盆,繞過另一邊端出去倒掉,把盆洗得干干凈凈這才出去了。
花兒叫了哥哥一聲,沒有得到絲毫回應(yīng)。好像心底壓著什么不可紓解的東西,臉上的色彩一夕之間退得干干凈凈。有些人長大需要一段時間經(jīng)歷些事情,有些人的成長卻只需要一瞬間。他不是無所謂的那種無話可說,而是狠狠壓著情緒的彈簧,盡量表現(xiàn)地風(fēng)輕云淡,掩蓋皮膚下的遍體鱗傷。
只要裝作不在意,自己麻痹自己,時間長了或許就真的不在意了。在水面無波下暗藏著一種比悲傷憤怒可怕得多的情緒,硬起心腸、摒棄全部知覺,變得麻木而遲鈍??粗愕臅r候不是在看你,而是在透過你思索某個求而不得的答案,即使盡量表現(xiàn)的輕松也依然眉心難展。
陳嬌木愣愣地躺在床上,盯著窗戶外頭微弱的光芒,在無數(shù)毫無事情可干的時候,就盯著窗格數(shù)它有多少隔斷?,F(xiàn)在她已經(jīng)記不清是第幾次去數(shù)那東西了,她感覺自己大概永遠(yuǎn)回不去了,或許會死在這里。
她不怕死,孟豫離開她,也許已經(jīng)找了新的女朋友,會組建一個普通幸福的家庭,而她將永遠(yuǎn)活在他的記憶中,遠(yuǎn)遠(yuǎn)的祝福他。可是,爸爸媽媽要怎么辦呀,他們只有她一個,全部的愛都傾注在她身上,精心呵護。她回不去了,永遠(yuǎn)見不到他們的面,他們怎么度過思念尋找她的余生……
本來以為李存根不會再理她了,就這樣扔在一邊由她自生自滅,卻在發(fā)現(xiàn)阿媽不好好給她做飯的時候每頓自己動手,力求美味又營養(yǎng)。小月子的時候甚至比懷孕那一月還要好,只是不跟她說話,不問她任何需求。說他在等她開口吧,很多時候發(fā)現(xiàn)陳嬌不方便,不用她反應(yīng)已經(jīng)眼疾手快解決了問題。
不需要她付出任何東西,他已經(jīng)都做得好好得了。
過年那一天她沒辦法出門,坐在床上聽到外面鞭炮的聲音此起彼伏,小孩子的歡笑聲從村頭傳到巷尾。所有人都在團聚、過年,圍在家人身邊感受新年的樂趣。熱鬧都是他們的,她什么都沒有,連自由都不肯眷顧她。
那天晚上李存根陪她很晚,雖然只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兩個人毫無交流,空氣暖融融的。那一瞬間似乎跳出了時空的秩序,在遙遠(yuǎn)又安靜的角落變成永恒。
大概初五,他就出門工作了,陳嬌一連幾天沒聽見他的聲音,推斷出他大概不在家。也從她的飯菜得知,大概好日子又到頭了。阿媽找來阿福嬸,給陳嬌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還神神秘秘切了一會兒脈。
她們也不在意陳嬌,阿媽徑直頭伸過來,“怎樣啊?你接生這些年,該看的出來。”
阿福嬸搖搖頭,眼神帶著憐憫從陳嬌身上移開,“好好一個水靈姑娘,可惜了,這個事情也說不準(zhǔn)。指不定好好養(yǎng)養(yǎng)還能有,現(xiàn)在唉,怕是不能了……”
阿媽臉色瞬間陰沉,如喪考妣,阿福嬸給人接生三十年了,對于婦女這些事早已爐火純青,拿捏八九不離十。不過為了不傷阿媽心,沒把話說得太死。
裝滿紅薯的白瓷碗被重重磕在桌上,似乎桌子都要震開似的,阿媽狠狠刮了陳嬌一眼。越想越氣,走到門邊又折回來,“哪輩子上錯墳燒錯香,請了個煞神啊,都是欠你的……好好的一個孩子,就能狠下心……狠心吶……”
房門啪得一聲關(guān)上又彈回來,冷風(fēng)灌了一屋,陳嬌渾身一激靈。揉著剛剛被阿媽掐過的地方,努力不想如今的處境。爸爸媽媽今天會不會吃元宵,有沒有想她啊,一定會想她的。所以就算再難,也要活著回去啊。
如今的日子真的過得味同嚼蠟,每天睜開眼睛便是又一場漫長的磋磨。門外似乎進來一個人,影影綽綽的虛影總是重不到一起,她嗅到熟悉的味道。
那人將她半抱著,在她耳邊小聲說什么,陳嬌薄弱的抵抗力瞬間瓦解,哭著說,“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啊,我想回家,帶我回去吧,好想回家,帶我走求求你們。我聽話,我再也不任性了,別丟下我,別不要我……好疼啊好疼啊……”
李存根輕輕摟著陳嬌,瘋狂的情緒在心里醞釀,竄上臉激得眼尾發(fā)紅發(fā)燙。陳嬌一直在說胡話,喊爸爸媽媽,喊身上疼,她的額頭滾燙,他找來干凈的衣服要給她換上。
掀開被子摸到腳底下被褥全是濕的,冰冷似鐵,她的身上自然沒有一點溫度。兩只腳凍得微微發(fā)腫,脫掉衣服,腰上雪白肌膚上面觸目驚心的青紫掐痕,差點讓他失去理智。
李存根眼前一陣發(fā)黑,心里仿佛被一把刀攪來攪去,疼得太厲害,以至于直不起來腰。緩了好一會兒,他一邊流淚一邊將她打理好,往被子里裝好暖水袋,確認(rèn)她暖和了,這才出門。
陳嬌在半昏迷中被一陣巨響吵醒,似乎有人在耳邊吵架,哭喊聲、砸東西的聲音,最后是驚恐萬分的尖叫救命聲。她徹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