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臉?”嚴峫有些意外。
江停盯著他。
“……沒有,當時太暗了,而且他手里有槍。”
“你完全沒看清他長什么樣?身高、體型,任何外貌特征?”
嚴峫略一思忖,說:“真的很難看清,不過身高不低,體型應(yīng)該中等,跑起來速度非常快?!?/p>
江停頷首不語,半晌突然說:“這個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p>
他的聲音很輕但很堅決,嚴峫早過了一言不合掀桌走人的年紀,但此刻臉色還是變了:“你說什么?”
“胡偉勝那邊你查不出參與制毒的直接證據(jù),在拿不到口供的情況下,暫時不予羈押,或以販賣假藥為方向繼續(xù)調(diào)查是最好的做法。這件事危險的地方在于,胡偉勝的做法不僅觸犯法律,也觸怒了販毒集團,真正兇殘的犯罪者已經(jīng)參與了進來,警方深入偵查會遭到難以預(yù)測的危險?!?/p>
嚴峫直直看著江停的眼睛,許久才開了口,聲音輕而危險:“為什么,因為畏懼犯罪分子?”
江停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說:“他們有一張非常完善的、難以測量邊緣的犯罪網(wǎng),比你想像得更強大,也更縝密……”
“因為那袋毒品?” 他的敘述被嚴峫打斷了。
“……”
“那袋毒品不同尋常,你認出了其中的線索,是不是?”
不等江停開口,嚴峫站起身,幾乎緊貼在了他面前:“那種毒品跟賣給馮宇光的假阿德拉是同一種東西,所以你才想藏匿它,對吧?”
江停雙手交疊放在病床毛毯上,面對步步緊逼的質(zhì)問沒有一點反應(yīng),甚至語調(diào)都沒改變分毫:“如果你還想糾纏那袋毒品的問題,我說了,我只是想把它據(jù)為己有而已。”
病房的白熾燈管發(fā)出輕微嗡鳴,除此之外,只有兩人的呼吸彼此噴在對方臉上。
嚴峫慢慢后仰,站直,仿佛剛才的咄咄逼人全不存在似的,突然說:
“前天早上,死者馮宇光的父母從北京來到建寧,去太平間認領(lǐng)了尸體?!?/p>
江停毫無反應(yīng)。
“馮家只有這一個獨子,他父親做生意,母親很早就全職在家照顧他。馮宇光很孝順,雖然有時貪玩,但每逢過年過節(jié)、父母生日,都不會忘記打電話和寄禮物回家,是鄰里親戚間有名的有出息的孩子,也是父母唯一的寄托和驕傲?!?/p>
“每一個被害人都曾經(jīng)是父母的寄托和驕傲,” 江?;卮鸬?。
“他母親今年快六十了,受不了這刺激,看到尸體就暈過去了。父親一直在市局會議室里嚎啕大哭,拿頭撞桌子,幾個法醫(yī)都拉不住。他們的年紀已經(jīng)不能再要二胎來聊當蒼白的安慰了,余生都將活在歷久彌新的痛苦和絕望里,日復(fù)一日,看不到盡頭。”
“江停?!眹缻l叫了聲他的名字,緩緩道:“那個痛苦掙扎死在冰柜里的學(xué)生曾是個活生生的人,有父母親戚,同學(xué)朋友,對你來說他只是案卷上簡單俐落的‘被害人’三個字,對更多的人來說他是他們的整個世界。如果犯罪者不伏法,他會被冠以吸毒者的流言纏身而不得安息,如果我們員警不為他洗清冤屈,誰還能為他鳴冤報仇?”
“——為什么不能報仇?”江停反問:“對方動用了專業(yè)殺手來清理善后,你以為他們會放過把新型毒品捅到警方面前的胡偉勝?”
“如果你是被害人,你會因為兇手被黑吃黑而感到快慰嗎?!”嚴峫斷然喝道:“我們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不僅是為了告慰被害人家屬,更多是預(yù)先震懾更多更嚴重的犯罪!如果就像你說的他們有一整張販毒網(wǎng),未來還有多少馮宇光會被害?我們員警還要在認尸現(xiàn)場接待多少個悲痛欲絕的馮家父母?!”
嚴峫低沉的尾音震得人發(fā)蒙,似乎連墻壁磚石的縫隙都一齊隱秘地震顫了起來。
但江停卻連眉梢都沒抬,淡淡道:“沒必要,員警也不過是一份職業(yè)罷了,如果你死了,你父母也是一樣的悲痛欲絕?!?/p>
江停是那種從五官面相,到氣質(zhì)涵養(yǎng),都看上去非常溫和的人。但那種絲綢般輕柔的感覺只是表像,他內(nèi)里的強硬和不容置疑是與生俱來的,似乎再慷慨熱血的宣誓,再承情激昂的言辭,都不能稍微觸動他堅定冷硬的態(tài)度。
嚴峫的喉結(jié)上下一動,仿佛是忍下了什么,未幾突然說:“你說你想把那袋毒品據(jù)為己有?!?/p>
江停沒吭聲。
“但你車禍后的血檢顯示你至少在兩年時間內(nèi)沒吸過毒。”
“……”
“所以你一個不吸毒的人想把毒品帶回去做什么,練習(xí)高中化學(xué)實驗?”
“當我想拿去賣錢好了,”江停從善如流地回答,對嚴峫查了自己的病歷這點毫不意外:“這很奇怪?”
他答得這么順溜且毫無心理障礙,換別人可能當場就被哽住了。但嚴峫是個當了十多年的老刑警,江停話音還沒落地,他就冷冷地笑了起來:“行,不奇怪。但我更感興趣的是,當年塑膠廠爆炸后你被官方確認犧牲,楊媚卻是從高速公路車禍現(xiàn)場把你救回建寧的。這中間一段時間空白我姑且認為你是被毒販劫持了,但你是緝毒支隊長,這么重要的職務(wù),怎么沒被毒販刑訊?”
“……”江停臉色出現(xiàn)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隨即他反問:“你怎么知道沒有刑訊?”
“——不用,不用拿病歷,不用脫衣服?!眹缻l在江停下面的話出來前就搶斷了,說:“其實我只想問你一句:為什么沒打氯胺酮?”
交鋒出現(xiàn)了短暫的凝固。
“別跟我說用氯胺酮這類毒品誘供出的情報有可能是胡說八道,咱們都是做過審問訓(xùn)練的,毒販比我們更清楚,與其任你沉默還不如開口胡說八道。”
江停終于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嚴峫筆挺站著,雙手插在褲兜里,因為逆光顯得格外高挑,給人一種扎實的壓迫感。
“你在我這里并不是完全清白無辜被誣陷的形象,江隊。”嚴峫心平氣和地說,“我希望你還是五年前那個公正、嚴謹?shù)暮脝T警,但如果你繼續(xù)阻止我深入調(diào)查,我就不得不懷疑你跟毒販之間是否有某種不為人知的利益關(guān)系了?!?/p>
江停一哂,感到很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