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遠開槍的瞬間,張春齡肩膀倏地繃緊,他身后所有人一起舉起槍對準(zhǔn)了輪椅上的范思遠,氣氛陡然緊張。
“不準(zhǔn)你叫他的名字。”范思遠的聲音好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不準(zhǔn)你叫他!”
他警告費渡不許提起“顧釗”的時候,是冰冷而儀式化的。仿佛顧釗是塊高懸于龕上的牌位、是個像征,理論上神圣不可侵犯,他出于職責(zé)守護。
可是此時,他面對張春齡,麻木多年的反射神經(jīng)卻好像突然復(fù)蘇,范思遠像個剛從漫長的冬眠中醒來的人,裹在他身上那層堅不可摧的冰一寸一寸皸裂,壓抑多年的悲憤重新蘇醒,褪色的、不真切的記憶死灰復(fù)燃,他的喉嚨里帶了顫音。
郎喬一推肖海洋,沖他做了個“駱”的口型,又把沒信號的手機給他看,用眼神示意他——我在這看著,你出去找駱隊他們。
肖海洋面色凝重地?fù)u搖頭。
郎喬瞪他——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肖海洋沖她做了個手勢,又搖搖頭——郎喬看懂了他的意思,這小眼鏡說,他方才是悶頭跟著自己沖進來的,這里地形太復(fù)雜,他出去就找不回來了。
郎喬:“……”
肖海洋指了指郎喬,又指了指自己,比了個拇指,一點頭,意思是“你快去,我留在這看著,我有分寸,你放心”。
郎喬不能放心,然而此時別無他法,她看出來了,多耽擱一秒沒準(zhǔn)都會發(fā)生不可想像的事。
郎喬一咬牙,把她的護身符——摔碎了屏的手機往肖海洋手里一塞,轉(zhuǎn)身往密道外鉆去。
范思遠的控訴仍在繼續(xù):“……線人……那些垃圾們背叛他,爭著搶著作偽證,他的好兄弟、好朋友,一個個不聲不響,沒有人替他說話,沒有人替他伸冤,區(qū)區(qū)五十萬和一個隨處可以復(fù)制的指紋膜,他們就認(rèn)定了他有罪,他的檔案被封存,人名被抹殺……”
張春齡毫無觸動:“這是警察的問題,你不能安在我頭上。”
“你說得對,這就是冷漠又沒用的警察,”范思遠說,“想把你們徹底毀掉,我只能選擇這條路?!?/p>
變態(tài)如張春齡,聽了這話,一時也忍不住匪夷所思:“你當(dāng)年殺了人,把自己弄得身敗名裂,就是為了混進來查我?”
范思遠冷冷地說:“我殺的都是該殺的人?!?/p>
范思遠身邊的女人這時不知為什么,下意識地低頭看了費渡一眼,不料正對上費渡的目光,費渡的目光平靜而洞徹,好像一面能照進她心里的鏡子,女人一時忍不住心生惱怒,倏地皺起眉,費渡卻彎起眼角,無聲地沖她一笑。
“濱海的荒地里埋的都是冤魂,從三十多年前至今,被你們害死的人不計其數(shù)?!狈端歼h忽然抬起頭,“張春齡,你認(rèn)罪嗎?”
張春齡好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哈!是你策劃讓那個倒霉催的董干給鄭凱風(fēng)當(dāng)殺手,撞死周峻茂,也是你算計魏展鴻家那個傻逼小崽子買/兇/殺人。為了栽贓嫁禍,你找人到醫(yī)院殺那個沒用的線人,你的人跟警察打成了一鍋粥——我說,咱倆半斤八兩,你問我的罪,你憑什么?”
范思遠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著他:“就憑我能讓你遭到報應(yīng),你今天會和被你害死的人一個下場,你信不信?”
肖海洋一時汗毛都豎起來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當(dāng)然知道顧釗的死因,而這種地下空間,密道叢生、又有各種詭異的倉庫和小空間比鄰而居,簡直是埋火油和炸/彈的絕佳地點!
果然,隨后他就聽范思遠說:“張春齡,你敢不敢低頭看看,你腳下就是烈火,你跑不了!”
警方的無人機已經(jīng)先人一步趕到了現(xiàn)場,將狼藉的畫面?zhèn)髁嘶厝ィS即,最早抵達的警車也到了。
警車驚動了荒山中的烏鴉,那通體漆黑的不祥之鳥嘶啞地尖叫著上了天,張春齡留在外面放哨的幾個人對視一眼,轉(zhuǎn)身往那通往地下的小茅屋趕去報訊。
郎喬已經(jīng)看到了入口的光,卻突然停了下來——她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郎喬深吸一口氣,側(cè)耳貼在冰冷潮濕的密道墻壁上,閉上眼睛——兩……三,對方大概有三個人,身上肯定有武器,她不能開槍,必須速戰(zhàn)速決,否則里面的肖海洋和費渡都危險……
“駱隊,不對勁,這里太安靜了?!?/p>
駱聞舟車沒停穩(wěn)就沖了下來,已經(jīng)趕到了舊廠房入口——槍聲、人聲,一概聽不見,除了滿地的血和零星的尸體讓人知道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激烈交火外,簡直是悄無聲息。
駱聞舟看著滿地的血,心里“咯噔”一聲,好像從高處毫無征兆地摔了下來,嘗到了舌尖上的血腥氣。
“不可能,”駱聞舟狠狠地把自己飛散的魂魄揪回來,“不可能,血還沒干,跑也跑不遠——聽我說,張春齡他們當(dāng)年用這里是藏匿通緝犯的,不可能擺在明面上,不要停,繼續(xù)搜,帶上狗!”
郎喬緊緊地貼在密道的墻壁上,躲在拐角的暗處,走在最前面的人與她擦肩而過的瞬間,郎喬驀地伸出腳絆倒了他,那人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罵了一句往前撲去,倒下的一瞬間,郎喬重重地敲在他后頸上,第二個人不知道同伴為什么突然摔了,略一彎腰,正要查看,黑暗里突然沖出來一個人,猝不及防地一抬膝蓋頂在他小腹上,那人沒來得及吭聲就被扣住脖子,隨后眼前一黑,就地?fù)涞?,郎喬順手摘走了他腰間槍和長棍。
第三個人卻已經(jīng)看見了黑暗中的偷襲者,立刻就要張嘴大叫,同時朝她撲了過來,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的郎喬眼疾手快地把長棍往前一捅,重重地打在對方的咽喉上,險伶伶地把那一聲叫喚懟了回去,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郎喬整個人往外衣里一縮,重重踩在對方腳背上,棍子自下而上的杵上了他的下巴,再次強行令他閉嘴,隨即將槍口抵在那人胸口。
那人渾身冷汗地舉起雙手,順著她的力道后退,兩人一個往前一個后退,一路退到了密道入口處。
郎喬壓低聲音:“轉(zhuǎn)身?!?/p>
對方不敢不轉(zhuǎn),高舉雙手,緩緩地轉(zhuǎn)了過去,還沒來得及站穩(wěn),后頸就被人切了一記手刀,無聲無息地軟下去了。
郎喬從他身上搜出一根繩索,三下五除二地綁住他,隨后把外衣扒下來,袖子塞進了那倒霉蛋嘴里,終于重重地松了口氣——超常發(fā)揮,幸虧這個跑腿的活沒讓肖海洋來。
肖海洋渾然未覺身后發(fā)生了什么驚心動魄的事,他整個人繃緊了——費渡離他太遠了,從這里沖過去,他至少要解決五六個人!
還不等他計算出路線,就聽見范思遠說:“點火!”
肖海洋腦子里“嗡”一聲,一把掏出槍,然而預(yù)料中的大火卻沒有發(fā)生,地下室里整個安靜了片刻,張春齡突然大笑起來,他的臉有點歪,笑起來顯得分外不懷好意:“你不會以為你在這搞什么貓膩我不知道吧?范思遠,這可是我的地盤,這是我一磚一瓦、泡著血淚建起來的,你也太自以為是了!”
肖海洋沒料到整個轉(zhuǎn)折,腳下一軟,差點趴下。
可他這口氣還沒來得及松下來,就看見范思遠突然舉起槍指向費渡,好像被逼到了窮途末路,然后他竟然笑了。
“你的地盤?說得對。殺人放火都是你的專業(yè),我怎么可能干得過你?” 他喉嚨嘶啞,聲如夜梟,“可是你兒子的小命在他手里啊?!?/p>
用槍抵著費渡的男人一把撕下了封住他嘴的膠條。
范思遠頭也不回:“費總,輪到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