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名指動了一下，雪白的傀線抖落下去，很快纏到了謝問的手腕上，繞了幾圈。

“我能收緊一點(diǎn)么？”大東忽然出聲，他非常難受地攥了一下拳又松開，活動著自己的右手，“平時捆著什么東西都是往死里用勁，勒斷了算完。這么溫和的捆法我還是第一回，又不是來逛街的，好他媽難受?！?/p>

他抓了周煦手里的蠟燭燈，照著自己的手臂，說︰“看見沒，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很敏感的?！?/p>

這話在懂行的人聽來，就好比吹牛說“我很厲害的”。還沒出聲呢，對他知根知底的周煦先偏開了臉，聽不下去了。

謝問不太在意地說︰“松點(diǎn)緊點(diǎn)沒關(guān)系。”

他這話其實(shí)是說給聞時聽的，結(jié)果沈曼怡小姐正在專心搞模仿秀，聽到他這么說，也跟著哂笑一聲說︰“小事，你隨意。”

大東一聽這話，連動了三下無名指，這根手指主力道，三下下來，鐵門都能生拽開。

傀線猛地一收，沈曼怡差點(diǎn)原地被送走。

走廊里驀地響起了一聲小姑娘的啜泣，聽起來既像貼在耳邊，又像浮在虛空中，三盞蠟燭燈都閃了一下。

大東一個激靈，手指嚇得一抽，傀線更緊了。

沈曼怡又哭出了聲。

大東再次受到驚嚇，手指抽了第三次。

沈曼怡……

沈曼怡已經(jīng)不想玩了。

聞時也有點(diǎn)后悔，他現(xiàn)在覺得“一人牽一個”這個主意簡直不能再餿了。大東那個二百五不做人，手里扣著的也不是人，勒一勒就算了。

但他不一樣。

他知道自己扣著的是真謝問，力道就得有所收斂，傀線也能扣太緊。否則他走著走著，線上就只剩下斷手了。

但扣松了又真的很奇怪……

謝問垂下手的時候，纏繞的傀線順著他的手臂往下滑了一些，半松不緊地搭在他突出的腕骨上。

聞時︰“……”

論敏感，傀師里面他可能是祖宗。

余光里，謝問正垂眸看著自己腕上的傀線，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他抬了眼似乎想開口。

卻被聞時搶了先︰“走了?！?/p>

他聲音很冷淡，素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更看不出他正經(jīng)受著傀線的困擾。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只會覺得他水平不怎么樣，跟線之間的聯(lián)系太淺，所以牽著一個人還這么冷靜。

他們一路搜到了最大的那間房?？捶績?nèi)布置和衣櫥里的東西，這個房間應(yīng)該是沈家的主人，沈先生跟他妻子所住的地方。

屋內(nèi)整潔得像個樣板間，沒有什么人氣，看得出來很少有人在。鋼琴、沙發(fā)以及一些容易落灰的裝飾柜上封著白色的麻布罩，防灰塵。但是蠟燭燈粗略一掃，實(shí)在很像靈堂。

“我操！”周煦忽然叫了一聲，轉(zhuǎn)頭揪住了夏樵。

夏樵衣領(lǐng)差點(diǎn)被他扯垮，連忙撈了一下說︰“怎么了？！”

“人！”周煦指著一個角落。

聞時舉著蠟燭燈掃過去，就見那個墻角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形的東西，裹著防塵布。

周煦他們又叫著抱成了團(tuán)，根本不敢看第二眼。

聞時被他們叫得頭疼︰“那是衣架?！?/p>

“衣架？”周煦將信將疑地扭頭去看。

大東臉上剛恢復(fù)血色，立刻馬后炮道︰“對，你再仔細(xì)看看呢？那玩意兒最起碼兩米，正常人誰有那個個子。”

夏樵他們松了口氣︰“也是?！?/p>

孫思奇︰“那頂上應(yīng)該有個帽子，所以就很像一個人站在那?！?/p>

眾人虛驚一場，放松下來。大東帶頭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了日記殘頁，這項(xiàng)工作本來沒什么難度，但是他牽著的“謝問”不著調(diào)，總是走著走著就距離他很遠(yuǎn)。

他人都進(jìn)門了，“謝問”還在走廊外徘徊，像個特別容易上天的風(fēng)箏，拽得他手都疼了。

真謝問倚在門邊看戲，看著沈曼怡頂著自己的模樣遠(yuǎn)遠(yuǎn)站在走廊一角?？赡苁瞧渌瞬辉冢部赡芩淮髺|一會兒勒一下、一會兒勒一下，弄得快瘋了。她扶著墻，以一種“暗中觀察”的姿態(tài)看著這邊。

“你是不是特別怕這個房間？”謝問說。

沈曼怡︰“不怕?！?/p>

“會不會這里就是你在的地方？那兩塊地毯有換過的痕跡?！敝x問又說。

沈曼怡︰“不是?！?/p>

“那你走過來？”謝問又說。

沈曼怡依然倔強(qiáng)︰“不走?！?/p>

謝問轉(zhuǎn)頭就沖屋里說︰“大東，你牽著的又走遠(yuǎn)了，是不是傀線有點(diǎn)控不住？”

他說得很溫和，但大東最聽不得這種話，當(dāng)場撈了一下手里的線。

下一秒，沈曼怡直挺挺地被線控著走過來了。

“你可以走得好看一點(diǎn)，這么僵硬很容易被人認(rèn)成假的?！敝x問給她提意見。

聞時找到了地毯更換的痕跡，正在翻看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么一句。他有點(diǎn)無語地看了謝問一眼，又轉(zhuǎn)頭看向沈曼怡。

卻見那小姑娘連裝都不裝了，崩潰地跟他說︰“我是假的?！?/p>

聞時︰“沒看出來?！?/p>

沈曼怡︰“……”

“我真是假的！”她又說，“你叫一下吧，叫一下我。我想走了，我不想玩了?！?/p>

聞時︰“你證明一下?！?/p>

沈曼怡有點(diǎn)不愿意，她好像很貪戀別人的軀殼和模樣，死死地瞪著聞時。但捆著她的傀線還在往里收，拽著她，控著她。

眼看著要踏進(jìn)屋內(nèi)了，她才不甘不愿地小聲咕噥道︰“可是，我現(xiàn)在不太好看?！?/p>

“你現(xiàn)在挺好的，原本什么樣就不知道了?！?/p>

聞時下意識回了她一句，回完才意識到這話怪怪的。

謝問轉(zhuǎn)頭看著他。

聞時癱著臉說︰“別看我，不是那個意思?！?/p>

謝問看著他的表情，倚著門沉笑起來。

笑個屁。

聞時沒理他。倒是沈曼怡明白過來，糾正道︰“我以前挺好看的，后來就不好看了?！?/p>

“你們要看嗎？”沈曼怡輕聲說。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就褪下了謝問的樣子，就像蟒蛇蛻皮一般。那過程實(shí)在有點(diǎn)觸目驚心，看得聞時皺了眉。

再之后，她左右歪扭著脖子，像是一個折疊椅一樣，從一小團(tuán)翻折開來，先是腿、再是胳膊、最后“　”地一聲直起了脖子。

她扎著的辮子亂糟糟的，松散開來，因?yàn)檫^于垮塌，就好像……連頭和臉的皮膚都跟著被拉下來了。

大東一把傀線收到底，轉(zhuǎn)頭就跟這樣的沈曼怡來了個面對面。

他一口氣沒上來，當(dāng)場又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