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軫冷著面孔聽她說完,率性朝外走去,如月小聲跟柱子道:“你就別跟著了,看好院子就是了?!?/p>
楚楚轉了轉脖子,低頭繼續(xù)穿針,屋子里安靜有一會兒了,側頭看了一眼滿炕的棉麻,嘴角似有若無的笑。
如月進來的時候她正好繡完一朵花,似乎沒瞧見如月身后跟著人,“幫我拿一卷花線,扎鞋墊的那種?!?/p>
修長白皙的手遞在跟前,楚楚順勢看了一眼,略微別扭,“怎么過來了?”
叫如月去沏茶,自己照樣低著頭忙活,李軫掃了一眼,“怎么這么多布料?”
如月端茶上前,看了楚楚一眼,悶悶說道:“針線房拿來的,說是姑娘的手藝好花樣好,年前要換一批門簾窗簾,活都丟給我們,還限時一個月?!?/p>
這一大堆活計,就是整個針線房加起來兩個月都做不完,李軫輕輕摩挲杯沿,語調(diào)沉沉的,“給她們還回去,我說的,有什么問題來找我?!?/p>
“可是……”夫人交代的,后半句話卡在殼里,如月對上李軫寒凜凜的眸子,不再說了。
李軫將楚楚手上的也扔掉,對上她無奈的眸子,不以為意,“你是李府頂尊貴的二姑娘,人都死絕了也輪不到你做這些?!?/p>
楚楚悶悶的笑出來,隨即笑容又淺了,語氣輕飄飄的,“你就給我得罪人吧?!?/p>
李軫走到她身后,將人圈進懷里,嘴唇貼在細膩的脖子上,“那咱們就住在一起,我看誰有膽子來找麻煩?!?/p>
楚楚一僵,順著他扶她下巴的力道轉過頭去,看見他眼睛深處的漠然和不容拒絕,良久,問道:“上藥了嗎?”
“你昨天說的你幫我。”聲音低啞,輕輕擦過耳廓發(fā)出的。
楚楚握住耳朵揉了揉,將那一股不自在遣散,如月將李軫用的藥都擺上來,又將塌上的布料全部抱去外間。
李軫就坐在塌上,好整以暇端著一杯茶,也不喝。楚楚接過去放在桌上,抬手解開了他衣裳扣子,兩人視線對上了一會兒,他突然笑,“好像做夢……”
就在一陣沉默里,雖生疏也算有始有終的上完藥,李軫腰上的傷極重,觸目驚心,裂開寸長的劍傷,皮開肉綻,只看一眼,就再看不下去。
他隨隨便便躺倒,動作太大自己不在意,楚楚卻看得一陣皺眉,將人按著不讓動,靠枕也打理的好好的給他墊著。
雖是秋初,這一場雨綿綿不斷將寒山巔的冰寒送過來,來回走動的下人皆換上厚實的衣裳。
楚楚喝了湯,將碗遞給如月。
如月才出去的功夫,外頭便吵吵嚷嚷起來,楚楚放下書,靸上鞋子開了門。原是府里采買的婆子,立在尚未干透的院子甬路上,指指點點,“不是咱們克扣二姑娘的份例,今年寒潮來的早,本就來不及采買,這已經(jīng)是上好的銀炭,如月姑娘說話要講良心,什么要我們吞了。便是鬧到夫人跟前去也是你們沒理?!?/p>
如月指著地上幾大籮筐黑炭,“你昨兒送來的那些燒的滿屋柴煙,哄我不識貨還是怎么,這也是上用的銀炭?”
那婆子趾高氣昂,指桑罵槐,“便是夫人也只有二十斤炭,底下人還沒用的,省下這一點你當容易?不是正經(jīng)主子,也就這樣了,福莫要享太多,仔細折了壽。”一口呸在地上。
楚楚靠在門上,輕輕睜開眼睛,看向門口,對上一雙黑漆漆縈繞著寒氣泛著劍光的眸子。她沒多看一眼,轉身回了屋,外頭的喧鬧求饒都扔在腦后。
簾子輕微的晃動,走路的腳步聲刻意放輕,她便被擁進寬口溫熱的懷抱,“我給你換一撥下人,往后要什么叫柱子單獨從外面買?!?/p>
楚楚沒動彈,似乎不感興趣,他時常在她這里看的也是軍事防御圖,西北往塞外各種各樣關乎民生戰(zhàn)略的書籍話本,本來不該拘泥于后院的一個人,生生被她拖住了。
楚楚覺得異常難受,為他永遠不可能有結果的執(zhí)念,為她怎么也放不開的心結,“你給我講講塞外吧,我都沒有見過?!?/p>
李軫微微松口氣,只要她不勸他放手,怎么樣都是好的。他輕輕擁著她,跟她描述關外一望無際天地相連的蔚蔚藍天和青青草地,成群結隊的牛羊,漫山遍野的野花;矗立在天地盡頭一樣望不到頂?shù)难┥?,雪山下白浪怒濤翻涌的長河;殘陽似血的無垠大漠,清澈如世外桃源一樣的月亮湖。
楚楚笑了笑,“那一定很自由?!?/p>
李軫默然,被她眼里的向往刺痛,嘴角抿起,“有機會我一定帶你去,只要再過一段日子,就可以去了?!?/p>
“你這段時間不忙。”馬上進入寒冬,塞外異族虎視眈眈,往年他都不見人影。
李軫掩下眼底的疲憊,輕聲說不累,楚楚面色柔和,任由他枕在自己肩上,“其實,只要一切回到正軌,你還是那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李府自有夫人安排的妥妥當當,絕不會牽引你分毫。”
抱住她的手臂漸漸縮緊,沙啞道:“只是再也沒有你了是嗎?你想去哪里?遠遠嫁出去,南邊或者京都?!?/p>
反正去哪里,都不會有他的身影,“阿楚,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這輩子功名利祿也就這樣了,縱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有守住想要的,我寧愿一無所有,也好過困在一座心墳里孤獨到老?!?/p>
“你放得下涼州嗎?李家世世代代守護的都護府,你的責任,你的百姓。你真的不累嗎?”楚楚心疼到麻木。
她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不是不喜歡他,她是喜歡的太多了,喜歡的太沉重。那種看重無關男女,只是對至親之人毫無保留的珍之重之,為了那個人自己怎樣都無所謂啊。這卻也是李軫迷戀到無法自拔的被她放在心里最重要地方的感覺,他們之間的牽絆即使是傷到體無完膚的辱罵中傷也不足以叫人放手。
她真的累了,太天真了,她的惡言惡語、軟語勸誡都不能讓他動搖。卻漸漸迷失在他對她獨一無二的寵溺里。
她真的好久好久沒對他這樣溫柔了,在她這里,他是見到一點希望就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他啞聲安慰,“我會保護你的,相信我好不好?我們會在一起,我不放手,死也不放……”
李軫輕輕放下熟睡的楚楚,走出門來,如月低聲稟道:“張姨娘來了?!?/p>
如月也不知道張姨娘跟大爺說了什么,只見她眉開眼笑的出了門,柱子等在院子門前,李軫道:“王富貴呢?”
“說是今兒回來了,正等在書房里呢。”
李軫點點頭,到書房去見王富貴,“查的怎么樣?”
王富貴抱拳道:“在渝州嘉興找到一戶最合適的人家,家里有個女兒,跟咱們二姑娘有五分相似。就是既要隱瞞身份,又要跟人家談買賣,難免不被信任?!?/p>
李軫點點頭,“嗯,你多費心,務必說通,條件都不是問題,關鍵家世清白嘴巴嚴實。”
王富貴點點頭,精神抖擻,被大爺派這項任務兩年了,關鍵要朝遠地方打聽,著實不易。本來大爺不著急,這幾日突然催著他,倒是出了好幾趟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