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不疑對諸人的心思俱不理會,繼續(xù)往前走,每一步都如不周山震,眾人從看好戲漸漸露出擔憂的神色,可他依舊毫不動搖的走去,向那個光彩炫目明眸皓齒的女孩走去。
不過二十余步的距離,眾人一個心神恍惚,霍不疑已站在少商馬前。
少商整個人僵在馬鞍上,不知為何,她覺得重心不穩(wěn)周身晃悠,見人在跟前,不及她開口,霍不疑已伸出右掌托住女孩纖細的腰肢,往上輕輕一推。
少商這才發(fā)覺問題在哪,程少宮雖然一副文弱相,但畢竟是男子,腿比胞妹長出一截,于是她坐在他的馬鞍上,兩腳空蕩蕩的無法踩到馬鐙。
看見霍不疑的舉動,場內(nèi)眾人齊齊發(fā)出一聲輕呼,袁慎面罩寒冰,挺直的身體如冰柱;駱濟通滿身冷汗,猶豫著是否該走過去。
太子失態(tài)的往前踏出幾步,然后停住,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能強行扯出溫和的語調(diào)——“子晟,你還記得你剛才說的話嗎?”
駱濟通也滿心希冀的望著他。
霍不疑幷不答話,一旁的四皇子傻呵呵的問道:“三皇兄,子晟剛才說了什么?。颗?,我知道了,等我們離開,父皇又和你們說體己話了吧……”
“你閉嘴!”太子用力揮了下袖子。
霍不疑看著自己手掌下的柔軟腰肢,依舊是盈盈一握,他伸開指掌即可圍攏大半。
他仰頭看去,深宮中地位尊貴的女子是停滯了時間的,五年未見,她依舊膚如凝脂,翠眉朱唇,韶光嬌嫩,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小女孩,剛從溫暖家巢中撲著柔軟的翅膀溜出來,只為了見識外面的風(fēng)光。
他還記得那個寒冷凄厲的殺戮之夜,野風(fēng)呼嘯,她毫無章法的痛哭著捶打自己,仿佛傾瀉著她一生的委屈與憤恨……那一別,星河流光,已是匆匆五年了。
“我給你調(diào)一下鐙帶。”他輕輕道——此時天光大亮,他卻仿佛在夢中。
少商也覺得此情此景如夢似幻。清醒時,她從不回憶往事,只在夢中,偶爾浮光掠影般的散落下往昔那一兩個片段。
她記得當年他一身暗金緋袍如血色漫卷,風(fēng)華無雙,而此時他只身著一襲半舊的玄色長袍,無織無繡,面帶風(fēng)霜之色,兩鬢銀絲微閃,清冷俊美的讓人心痛。
此時周遭至少聚了五六十號人,此時一片安靜,從震驚至圓睜雙目的太子,到氣的渾身發(fā)抖卻不知是該開罵還是開打的袁慎,以及旁人,都不知楞楞的看著事情發(fā)展下去。
少商一陣氣促胸悶,定定神,才道:“霍…霍大人,請不必如此…”
霍不疑已重新扣好了一邊馬鐙,正合握著女孩的腳踝要放入馬鐙,聞言抬頭,緩緩收緊手掌,捏緊那支細弱玲瓏的腳骨。
“我現(xiàn)在,連給你調(diào)馬鐙都不配了么?”他深深的看著她。
一旁的程少宮張大了嘴巴,在心中瘋狂吶喊——話不是這么說的吧!誰家的前任未婚夫,一言不合上來就摸腰捏腳扣馬鐙的啊!
少商卻瞥見他的手背,蒼白肌膚上覆著幾處斑駁猙獰的傷痕,她顫聲:“你的手怎么了…”
霍不疑垂下濃睫,輕聲道:“凍傷,后來爛了,如今結(jié)了瘡疤,已經(jīng)好了。”
少商狠狠的瞪那傷痕,死死的咬住嘴唇。
霍不疑怔怔的望她:“你不問我疼不疼嗎?”
少商幾乎把嘴咬出血來,倔強的用力搖頭,最后道:“霍大人,我要回家了,請站開些。”
霍不疑拉住她的韁繩:“還有另一邊馬鐙沒好?!?/p>
少商用力抽回韁繩,冷冷一笑:“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現(xiàn)在沒有馬鐙,我也不會再害怕了!”說完這話,她高高揚起馬鞭,嫻熟的虛揮一記,黃鬃馬立刻飛馳而去。
女孩的動作灑脫颯爽,不過在程少宮眼里看來,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舨灰刹蛔杂X得上前一步,忽然身后一手搭住他的肩頭,回頭一看是袁慎。
袁慎冷冷道:“多謝霍將軍關(guān)照吾婦,到此為止罷?!?/p>
他也不等對方回復(fù),徑直鉆進程家馬車,倚門道,“少宮,正好我今日無事了,和你一起回家罷?!比缓螽斨舨灰傻拿?,重重的闔上車門。
程少宮尷尬的朝霍不疑笑笑,有些狼狽的爬上那匹小花馬,領(lǐng)著同樣噤若寒蟬灰頭土臉的程府家將外加被打暈的第五成,一溜煙的跑了。
霍不疑看著遠去的程家車馬一會兒,一言不發(fā)的轉(zhuǎn)身,簡短的朝太子拱手告辭,揮退了趕上前的玄鐵馬車,奪過侍衛(wèi)手里的韁繩,上馬飛騎往另一方向去了。
駱濟通見霍不疑臨走前甚至都沒想起自己來,只好強忍難堪的叩別太子,自行回家。
眾宮衛(wèi)見戲已散場,又怕冷面太子拿他們開銷,紛紛各歸各位。
二皇子見太子依舊矗立不動,神情與其說是肅穆嚴酷,不如說是……呆滯?
“三弟,三弟?”二皇子推了推太子,“你怎么了。”
四皇子酒醒了一大半,也跟過來:“皇兄,三皇兄,你怎么了……”
太子陡然驚醒,然后一個急促的轉(zhuǎn)身,奮力奔去,身后跟著一長串才剛剛反應(yīng)過來的宦官宮婢。
“三皇兄,你去哪兒??!”四皇子扯著嗓子高喊起來。
“孤去找阿父!”太子回頭大喊——親爹啊,這怎么跟說好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