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嘆道：“這次叫你說中了。她也是太聰明了?！?/p>

程始若有所思：“你卻反而更擔(dān)心了？”

蕭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你別老說我偏心。姎姎笨雖笨，可本分安穩(wěn)，我放心將她嫁到任何人家中去的，她不會惹事。可裊裊呢……”她長嘆一口氣，提高聲音道，“天不怕地不怕，若叫她不高興了，她能將郎婿家祖宗八代的胡子都給你扯下來撚筆豪你信不信！到時就不知道，我們程家是跟人結(jié)親還是結(jié)仇了！”

程始努力忍住不笑，又嘆氣：聰敏犀利，桀驁不馴，這兩點(diǎn)合在一處，真是要命了。他道：“那你想怎樣？”

蕭夫人平靜道：“日后，給她找個厚道誠懇的殷實(shí)之家嫁過去，平順度日就好。哪怕以后夫妻吵起來，你們父子也能替她撐腰。這才是真為了她好！”隨后又嘲道，“不過她這樣厲害，郎婿未必能欺負(fù)了她，倒要擔(dān)心你們父子以后是否要日日去親家那里賠罪！”

程始皺眉，倘若孩子資質(zhì)平庸，這樣安排也就罷了，可小女兒身上的聰敏神采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他道：“你我自己從來都是力爭上游。如今卻叫裊裊耽于平凡，她能肯？”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為何不肯？”蕭夫人道。

程始沉默良久，才道：“你太自負(fù)了，將來不要后悔才好?！?/p>

蕭夫人傲然道：“落子無悔！我這輩子寧肯死了，也絕不后悔所做之事。更何況……”

她白了丈夫一眼：“你以為外面的女君們都是瞎子聾子。是沒聽見裊裊跋扈的名聲，還是看不出她桀驁的行止？舜華告訴我，她第一眼看見裊裊就知道她斷然不是尋常淑女！”

“你胡說！”程始道，“適才三弟還告訴我，娣婦說她極是喜愛裊裊?！?/p>

眼看二人又要爭執(zhí)上了，一直等在門外等著驗(yàn)收夫妻和好成果的青蓯夫人忍不住搖頭：就不興人家桑氏就喜歡裊裊那一款嗎。

事實(shí)上，程止對妻子的這種偏向也十分興味。

因?yàn)槎潭踢@幾日功夫，桑氏已經(jīng)尋摸著送了少商一個玉釧兩支金鳳以及三卷珍藏的書卷，要不是他死命攔著，桑氏差點(diǎn)將原先要織給他的一條錦帶都改了給少商。

現(xiàn)下她正摩挲著一枚新得的衣帶玉鉤，叨叨著如何襯少商。

“姎姎柔善，怎么不見你像喜愛少商一般喜愛她？”并非挑撥，程止只是好奇。

桑氏撫摸衣帶鉤那溫潤的玉質(zhì)，歪頭想著——其實(shí)她也喜歡姎姎，但她不否認(rèn)自己更喜歡裊裊。

尋常十余歲的女孩，不論多剛強(qiáng)也多少盼望得到父母的慈愛與認(rèn)同，可裊裊截然不同，她似乎從不介意蕭夫人是否理解她，憐惜她，甚至疼愛她。

她想要什么，就會想辦法自己去獲得。而這次，她想要的全得到了。

桑氏冷眼旁觀：蕭夫人手把手教姎姎處置庶務(wù)，少商卻被困在家中不得動彈，眼饞的什么似的?？墒挿蛉诵郧楣麤Q，尋常難改主意，求之無用。誰知天降一場風(fēng)波，給女孩送了個大好機(jī)會，一石二鳥。

其一，少商將生母的偏心挑破了。之前蕭夫人的偏心都落在細(xì)微處，真吵鬧起來，大家只會說少商嫉妒堂姐，斤斤計(jì)較?？蛇@次以后，蕭夫人可不能如以前那樣依心隨意了。相反，動輒得咎，丈夫兒子都會懷疑她是否又‘偏心’了。

其二，少商想見識外面的世道，想自由行事，可蕭夫人卻要她在內(nèi)宅休養(yǎng)性情，兩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又都是心志堅(jiān)定之人。如今，蕭夫人嘴上不說，但桑氏知她心里還是很不是滋味的。這兩日幾兄弟駕車載少商滿城亂逛，蕭夫人未曾說過半句，想來算是默許了。

回想那日九騅堂的情形，蕭夫人雷霆大怒，青蓯夫人好聲勸說，三個兄長都極力制止少商繼續(xù)說下去，可女孩依舊不肯低頭。

為何喜愛她？細(xì)想想，也許是因?yàn)樗苍裆偕桃粯樱律韺惯^全世界。

“元漪阿姊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執(zhí)拗。”程止搖頭嘆氣。蕭夫人嫁來之時他還小，自小叫習(xí)慣了有時還會冒出來，“不過少商也不對，哪有這么算計(jì)的。

桑氏將玉鉤裝入錦盒，笑瞇瞇的回頭道：“那我來問你。我們娓娓，你希望她將來是像姎姎呢，還是像裊裊呢?！?/p>

程止想了想，嘆道：“那還是像裊裊吧。我寧肯她算計(jì)我們，也不愿她像姎姎一樣吃了虧都束手無策。這世上可未必處處有人護(hù)著你呀?！背虋毷亲吡舜筮\(yùn)，可是誰也不能保證運(yùn)氣會永遠(yuǎn)跟隨呀。

“我喜愛裊裊，正因她從不怨天尤人，有了難處就去想辦法，哪怕是個餿主意呢?！迸⑸砩嫌幸环N鮮活的魅力，哪怕又傲慢又桀驁，也是生機(jī)勃勃的。

說著說著，桑氏又憂愁起來，“不過吧，像姎姎一樣天生好命，到哪兒都有人疼她愛她替她著想，自己只需要本分守拙，根本用不著籌謀計(jì)算，也許才是福氣?！?/p>

——就這樣，兩對夫妻得出截然不同的兩個結(jié)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