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宅院不大,從程始夫婦暫居的客房到程承夫婦的主居處不過兩道廊三個轉(zhuǎn),蕭夫人領(lǐng)青蓯夫人以及一眾武婢幾步就到了,果不其然聽見從里屋傳來葛氏尖利的哭罵聲。
“……你也算男人,看著妻子受此大辱,竟一句都不說,不如我將裙袍予你,你穿出去給別人看看罷!讀書不成,做官不能,還是個跛子,你說,你還能作甚?!我好生命苦呀,跟了你這樣懦性的……”
此處本是程承的書廬,門口守著的幾個仆婦,一見蕭夫人就要上前阻擋,當前一個便是葛氏心腹李追,她見這回蕭夫人帶的不是尋常仆婦,而是持劍負弓的勁裝武婢,已有些心慌。
她趕忙上前躬身行禮,賠笑道:“女君您……”不等她說下去,里頭又傳來程承的聲音。
“夠了!你若忿忿不平,可以回葛家去,兄長會多予你金銀……”
“休想!我嫁之時你們程家困厄交加,如今你家兄弟飛黃騰達了,你們倒想棄了我,休想!你要是之前叫我回去,我還敬你還有幾分膽略,怎么,你兄長回來了,你這軟骨頭長了膽啦,知道跟我頂嘴了,你一輩子就是窩囊無能的廢物,只靠你兄長……”
蕭夫人忍無可忍,幾個武婢上前三兩下就將葛氏的仆婦拗臂縛起,青蓯夫人則直接一把擰過李追的胳膊,順手就丟給后面人,院中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哎喲哎喲’之聲,不等李追等人發(fā)出高喊出來,只聽‘哐’的一聲,主居處的門扉竟叫蕭夫人一腳踢開。
被扭住胳膊的李追被嚇一大跳——隨葛氏在程家十幾年,素來斯文柔致的蕭夫人上來就是一腳踹門,可是從未見過,都忘了掙扎。
蕭夫人徑直走入屋子,只見程承半靠在床榻一邊,酒氣未散,已被氣的渾身發(fā)抖;葛氏則站在他對面,正跳腳大罵。見到蕭夫人進來,程承抬起頭,滿面難堪之色,又有幾分委屈,目中含淚,道:“…姒婦…”
蕭夫人心頭一痛,她自嫁入程家,便將程始的弟妹都看作自己的一般,程續(xù)和程息出嫁,程止又遠走讀書;日常理家,實則只有程承對她多有輔助。如今見他滿目枯槁之氣,明明才比程始小幾歲,卻仿若垂老之人,直叫她恨得不行。
蕭夫人也不多說話,示意青蓯夫人將程承扶走,葛氏要上來糾纏,蕭夫人上前一步,袖中籠拳,一記重重打在葛氏肚上,再反手一個響亮的耳光,用力之大,直接將之摜倒,當即將葛氏打傻了,待坐在地。這時,青蓯夫人已領(lǐng)人迅速退避關(guān)門而出。
“你,你……!”葛氏肚皮劇痛,一手捂臉頰,一手捂腹,不敢置信道,“你敢打我!”
蕭夫人和程母不一樣,是真正書香貴門教養(yǎng)出來的,這么多年妯娌,蕭夫人連高聲叫罵都不曾有過,如今竟然如此。
蕭夫人目若寒冰,冷聲道:“我不但要打你,還要休了你!”
葛氏忍著疼痛,豁的一下爬起,罵道:“我不走,當初程家窮的……”
“適才的話我都聽見了。”蕭夫人平靜道,“那又如何?如今程家勢大,葛家勢弱,我想打你就能打你,想休你就休你,你能如何?”
她緩緩踏前一步,葛氏不由自主的后退數(shù)步,懼她再來打自己,道:“你敢?!我父對程家有恩!”
“什么恩?資助糧草么,鄉(xiāng)里縣里哪家大戶不曾獻過?”蕭夫人冷笑道,“大人護衛(wèi)鄉(xiāng)里周全,使眾鄉(xiāng)親不致淪入刀槍戰(zhàn)火之中,保全了多少人闔家性命,出些糧草財帛也算是恩德了?怕是葛太公自己都不敢這么說對程家有恩罷?!?/p>
葛氏驚疑不定的看著蕭夫人,道:“你怎么…怎么…全變了?!庇∠笾心莻€溫順和氣,說話端莊細致,凡事不與她計較的蕭夫人哪里去了;神情變了,說話變了,連舉止都變了。
蕭夫人冷冷看著她,并不說話。
葛氏有些明白了,咬牙道:“那些年你做出低聲下氣的好模樣來,君姑拿你沒辦法,君舅到死都在夸你溫良賢淑,是程家之福,臨終前還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呵斥君姑不許為難你,你,你好會做戲……!”
蕭夫人輕輕一笑,忽又不急了,緩緩道:“你以為我是你這種蠢貨?彼時我勢弱,娘家嗷嗷待哺,我如何有底氣跟君姑頂嘴,我忍著,忍上十余年又如何,忍到今日,再來和你好好算賬。”
葛氏又驚又俱,復又鼓氣道:“你待如何?不過是休了我?!?/p>
“不如何?!笔挿蛉司従徸叩礁鹗仙磉叄?,“其實,許多年前你就想過改嫁了罷?!?/p>
葛氏一驚。
蕭夫人自顧自的說下去:“第一回是你新嫁沒兩個月,你挑撥二弟自己另起爐灶,另扯大旗,以你的嫁妝為軍資也做出一番事業(yè),是不是?可二弟一口回絕了,你氣憤的回娘家住了十余日,要家里給你擇婿另嫁,是也不是?”
葛氏嚇的不輕,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隨即趕緊閉嘴。
蕭夫人笑道:“你總說我命好,嫁得英雄漢。有本事你自己也去嫁一個呀,你要真找到好的,葛太公也不會攔著你,可看看你自己挑中的都是什么貨色。什么‘鎮(zhèn)山大王’,什么‘寶澤勝天大帝’,你不是偷偷叫仆從去打聽過么。哼,什么東西,俱不過數(shù)月就叫人砍了腦袋,烏合之眾鳥獸散去,可憐他們的姬妾和姊妹家小都教人分了,貌美些的還好,總有人要,容貌尋常的,也不知是充了糧草還是營女支;還有那個什么陳縣宰……”
“你不必說了!”葛氏大聲,滿面通紅,羞憤難當。許多年前的陰私連自己都快忘了,今日忽叫人說破,就如被扒光了一般。
蕭夫人卻不放過她,繼續(xù)道:“這回后,你老實了一陣,總算知道征伐搏殺是天下大事,不是鬧著玩的。可生下二娘子不久,你的心思又活了。嗯,我想想…之前你那般老實,大約是怕自己不能生養(yǎng)罷…”
葛氏怒上心頭,卻不敢還嘴。她嫁入程家數(shù)年未孕,當時程母臉色已經(jīng)不很好看了,加上蕭夫人在旁邊一個接一個的生,除了早天的大娘子,后頭兩個都是健壯滾圓的男丁,外頭誰人不夸蕭夫人是興家之婦,映襯的她更加抬不起頭來,彼時她只恐自己身子有缺憾,就是改嫁了也不會得了好,當然偃旗息鼓。
蕭夫人興致盎然的說下去:“生下二娘子不久,你說要調(diào)養(yǎng)身子,就又回了葛家,這回你倒學乖了,自己不指東指西了,只纏著父兄給你擇好女婿來改嫁。其實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過是想壓我一頭,可后來呢,如愿否?”
當然沒如愿,不然葛氏此刻怎會站在這里。
葛氏心中恨極。生下二娘子后,天下豪杰已差不多形成氣候,不是之前那些占山為王,小打小鬧就能起頭的了;鄉(xiāng)野之間,哪里去尋了得的英雄好漢來嫁。高門豪族倒是有,可卻是做妾,葛氏自然不肯,這點志氣還是有的;可若嫁給尋常人,那還不如程承呢,至少程始眼看要出頭了。葛氏在娘家消磨了半年未果,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程家。
蕭夫人看著葛氏,豪不遮掩自己的鄙夷之情,道:“你這樣三心二意愚蠢不堪的婦人,也是二弟仁厚才容你至此,你還以為自己本事了得,將二弟馴服了不成?!……我們?nèi)蘸缶瓦w宅,你就別動了,留在此處,等葛家來人罷?!?/p>
葛氏一驚,嘴唇顫抖道:“來,來人…?你已經(jīng)去找我家了…”
想著蕭夫人多年前就在窺伺自己,將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暗暗記下,她心頭陣陣泛著寒意,此時聽到這話,驚懼之意無限,知道這回程始夫婦是真要動自己了。
現(xiàn)在該怎么辦?該說什么?自己到底要不要和程承絕婚?離異歸家后自己又該怎辦——葛氏慌亂之極,不知如何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