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完董永,程始也舉起酒盞,一飲而盡,道:“舅父該享清福了,以后好好管置家中田地商鋪,安閑度日就是了?!?/p>
董舅父急了,趕緊道:“這怎么成,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外甥這話就見外了,你在外頭辛苦搏命,我怎好享清福,怎么也該幫襯……”
程始不耐煩聽他廢話,直接去看程母,顯然這幾日母子溝通的非常順利,程母一拍餐案,重重道:“快閉嘴罷!我兒當初剛起事時怎么不見你打虎親兄弟?我兒掙命時怎么不見你上陣父子兵?你少幫襯兩把,我兒還容易些呢!”
董舅父驚異的看著自家老姐,道:“阿姊,你,你……”
他看了程始夫婦一眼,很想說‘阿姊你若無我的幫忙怎么斗得過你新婦’,可當著人家的面怎好直說,他眼珠一轉(zhuǎn),笑瞇瞇道:“阿姊你是體貼弟弟,不過外甥和外甥新婦終日忙碌,姐姐您日常想聽些趣事,誰來跟你講?!?/p>
程母面無表情道:“以后我閑了,叫侄媳進來說話就是,你們父子到底是男丁,這一府的女眷,進進出出也不方便,以后沒事少來?!笨戳丝丛谂苑腆绯椎暮鷭?,又補充道,“家里有事也叫呂氏來說,總之你們別來了。始兒這官秩要升上去,家里也得講些規(guī)矩,總不能跟在鄉(xiāng)野時一樣,隨便什么事小舅父大兄弟就往家里亂逛。”
董舅父張口結(jié)舌,瞪了兒媳呂氏一眼,面目猙獰的罵道:“你這賤婦,你跟阿姊說了什么!”董永也一下立起,擼起袖子要去掌摑呂氏,坐在一旁的程始身形未動,伸一臂拽下董永,也不知怎么一轉(zhuǎn)一按,將董永反臂壓在地上,然后另一只手微動,只聽啪的一聲脆響,董永臉上立刻腫如豬頭一般。
程始冷冷道:“這是程家,輪不到你耀武揚威?!鄙目戳艘谎鄱烁浮?/p>
程少商心道這可真是親母子,一個兩個說罵就罵說打就打,一點也不婉轉(zhuǎn)。
席上眾人神情各異:程母轉(zhuǎn)過頭,裝作沒看見不在意,程二叔低頭不知在想什么,是真沒看見也真不在意,董舅父被程始看得渾身發(fā)抖,董呂氏以袖掩面,嘴角卻微微翹起,蕭夫人若無其事,只有葛氏和末席的兩個孩子看得目瞪口呆。
蕭夫人抿了一口酒,優(yōu)雅的放下,道:“舅父和外弟好大的威風(fēng),不知道的還以為程家都由你們做主了呢?!鞭D(zhuǎn)頭對呂氏溫和道,“君姑平日寂寥,你多來走動,陪著說說話?!?/p>
董舅父知道了程始夫婦的打算,立刻伏地大哭道:“阿姊你不管弟弟了,難道阿姊你忘了阿父過世前你答應(yīng)過什么了嗎?你對得住阿父嗎。”
區(qū)區(qū)小計,如何能逃過蕭夫人的謀劃,程母早就被胡媼教過了,她反嘴道:“我哪里不管你了,如今你穿的是織錦細棉,吃的是雞鴨魚肉,進出都有奴婢使喚,阿父在時哪有那么好的日子,可比以前舒服多了。我哪里對不住阿父了?”
董舅父結(jié)結(jié)巴巴道:“可阿姊你們綾羅綢緞,過的更……”
“更什么更?!”程母打斷道,“程家如今的好日子是我兒血里火里搏殺出來的,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當初你若肯出力一二,現(xiàn)在也能過這樣的日子。”
董舅父眼淚都出來了,憤憤然:“阿姊你自己穿金戴銀,弟弟就只能過得比農(nóng)家略強些的日子么?”程少商已在聽的后面大樂,心道只怪你們董家起點太低,進步的空間太大。
程母一拍木箸,瞪眼道:“那不如我將程家的庫房搬一半給你?”她吃軟不吃硬,倘若弟弟溫言好求,沒準事情還有轉(zhuǎn)機,可惜董舅父用錯了法子。程母大罵道,“這些年來,你吃程家的用程家的,如今還想和程家擺威風(fēng)不成?!你弄弄清楚,你是董家子,我是程家婦,雖是手足,可祖宗已經(jīng)不一樣了。我總不能把程家都拿去補貼了你罷?!背棠刚f起來直白粗暴,效果卻很好,董舅父有些懵了。
程始對自家老母的表現(xiàn)十分滿意,頂著一臉大胡子朝程母乖巧一笑,程少商不禁哆嗦了下,程母卻受用極了,愈發(fā)高興。
董舅父懵過勁頭,趕緊組織語言,低聲下氣道:“阿姊這話說,我哪敢在外甥跟前擺威風(fēng)。不過如今外甥愈加出息,我,我……”,說著泣道,“我不過想沾些光,誰叫弟弟我沒出息呢,文不成武不就,將來真是沒臉去見阿父了……”說到這里,直接淌下眼淚來。
一看弟弟服軟,程母又有些不忍,蕭夫人輕輕哂笑一聲,略側(cè)身對董呂氏溫言道:“回頭把孩兒們帶來我瞧瞧,十年不見了,也不知什么樣了?!背淌稼s緊幫腔:“沒錯,到時候該讀書的讀書,該謀職的謀職,別學(xué)的跟他們父祖一般,只知好逸惡勞,偷奸?;?!”
董呂氏精神一震,她有丈夫還不如沒丈夫的好,如今一腔心血都注在幾個兒女身上,有程始夫婦的這句話,她何有不從。
程母受了提醒,立刻對弟弟道,“你也別哭了,都知天命的年紀了,大半輩子都不成器,難不成老了還能忽然變樣?永侄也是,真有心氣也不會等到今天了。既然沒出息,就過沒出息的老實日子,別整日想著占便宜沒個夠,仗著你外甥的名頭欺壓別人,回頭給程家惹出禍事來。趕緊教導(dǎo)孩兒們要緊,這才叫對得起阿父呢!”
董舅父好此時也也不知該說什么了。
看弟弟嘴唇一動一動,仿佛還不服氣,程母趕緊道:“你也別鎮(zhèn)日花言巧語欺我了。前朝那個…什么什么太后…,不就是老想著貼補娘家么,結(jié)果貼來貼去,把夫家整個江山都貼給娘家侄子了,這才天下大亂,鬧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末了才知道悔恨,晚啦,我看她有什么臉面下地去!”
程少商詫異:噶,還有這種奇葩太后,我怎么沒聽說?才想起自己是純得不能再純的理工科生,歷史課什么的,好像已經(jīng)幾輩子沒上了。
歷史上著名的太后她只知道慈禧和武則天,外加半個孝莊。孝莊是想給也給不了,因為她孫子是□□呀;慈禧要是把江山給娘家了,列強們可怎么辦;難道他們說的是武則天?程少商疑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為什么衣領(lǐng)這么高,胸脯一點都沒露出來,唐代的衣服這么保守?就算自己是平胸,那蕭夫人可波濤洶涌呀,怎么也不露一點。
與這倒楣催的太后相比,程母覺得自己簡直太有分寸了,十分得意道:“還有那東閭家三房的婆娘,也是整日貼補娘家,那時寄居在東閭家的王先生說要去跟嚴神仙讀書,只能帶一個弟子,她居然偷著讓娘家侄去了,哼,難道偌大的東閭家找不出一個機靈的孩童。她自己的兩個兒子就挺能讀書,后來可好了,她娘家是讀書做官了,東閭家反要去巴結(jié)。哼哼,真該全天下的婦人都知道知道!”
說著,程母還故意看了一眼蕭夫人,誰知蕭夫人神情自若,程始尷尬道:“阿母你說什么呢?!鼻耙粋€故事是蕭夫人叫他說給程母聽的,后一個是程母自行發(fā)揮的,“倘若外侄們真有出息,我自是要幫的。何況,東閭家難道現(xiàn)在差了?”
程母一瞪眼,道:“那是他們豁出兒孫的性命,投到你麾下搏殺出來的官秩!哪及得上坐在書廬中舒舒服服做官的!”
程少商聽的津津有味,若非怕挨罵,她真想問一句‘那個吃里扒外的媳婦后來怎樣了’。
程母越說底氣越足,沖著董舅父道:“你也別再想東想西了,這回你盜竊軍輜,給你外甥惹的禍可不小,怎么,你還想接著連累他呀。發(fā)財享福你來,受罪搏命我兒去,哪有這般好事!你是程家祖宗呀,非得供著你不可!”
話說到這份上,董家父子已經(jīng)什么都不用說了,整個屋子一片寂靜,只有董永捂著臉輕輕嗚著。程始十分滿意,扭頭對董家父子狠狠道:“倘若叫我知道呂氏有個損傷,我原樣給你們爺倆造上!”
程始拼殺血海多年,這一發(fā)狠氣勢非同小可,董家父子本就是軟腳蝦,聞言只能諾諾。程少商心中喊“bravo”,這點子太天才了,處處兼顧,毫無破綻;家里家外都沒話說了。
程始瞪著董家父子,沉聲道:“都聽明白了?”董永離得近生怕再挨打,忙不迭點頭,董舅父慢了一拍也趕緊點頭。
“那就用膳!”程始一聲喝,董家父子趕緊回到席位上提起木箸,竄得比兔子還快。
眾人也都提箸用起餐來,全席上只有葛氏焦躁不安。從前幾日董舅母被逐出去之后,她隱隱覺著一切都不對勁了,程母仿佛與蕭夫人達成了諒解,這幾日碰頭時婆媳間也不置氣了,無論自己怎么挑撥,都只找了個沒趣,無人搭理。
她看看對面的丈夫,又看看上首的程母,適才暴風(fēng)驟雨般的一頓爭吵,她插嘴都插不進,何況事涉董家,前幾日那個耳光還隱隱作痛呢。
忍了又忍,眼看氣氛緩和下來,葛氏還是忍不住,強笑道:“君姑……”
程少商開心像只快樂的小老鼠:來了來了,欠揍的來了。
誰知不等她說下去,程始便道:“今日宴飲,一則替舅父壓驚,二則吾有一喜事要說?!?/p>
打斷了程少商看好戲,她沒好氣的心想,什么喜事,難道你要討小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