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兒長長一聲低嘆,“我只是覺得可憐也可惜。她若能多活幾個月,便能等到今天,拿回肉身的自由……”
“別想了,都是命,睡吧。”
困倦總算戰(zhàn)勝胡思亂想,鳳兒一個哈欠打過,擁著錦哥兒去迎接姍姍來遲的周公。
而幾墻之隔,潤娘仍無法入睡。
兩分傷心,三分失落,五分氣惱,合成十分的不痛快,讓她悶酒喝快到五更,依舊眼珠瞪得锃亮,平復不下內(nèi)心波瀾。
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女兒,即使聯(lián)手外人騙親娘,她也選擇信她、順著她,她要當家之位便拱手給她,誰承想等待她的會是那樣的場面。可縱然被氣到幾乎要失心瘋,她仍沒拆穿她伎倆,就讓她覺得自己是聰明的吧。
“也確實有幾分聰明……”
潤娘自語出聲,對著壺嘴嘬口烈酒,嘆一聲再笑,笑完又嘆。
“這雞賊勁兒隨誰呢?是我教的嗎?不對!我可沒教過她騙自己娘親,定是全隨她那倒霉爹爹!”
半醉半醒間,她不自覺想起李光擎,再想到他離開至今也未送來只言片語,是死是活,順利與否,一概沒個信兒,便從數(shù)落鳳兒改為罵他。
罵著罵著,她心里涌上股悔意。
“莫不是我做錯了……不應該攔,應該勸……勸鳳乖跟擎哥去東燕……如若她現(xiàn)在東燕,大岳亂不亂與她都沒關系,蝶園塌了散了也跟她沒關系……我是娘啊,我該盼女兒好才對呀……”
原來酒量甚佳也有不好的時候。潤娘光醉卻不倒,神志亂了,嘴也亂了,絮絮叨叨,時哭時笑,習慣性去摸摸發(fā)髻,卻只摸得一手空空。
“我怎么又忘了,那琥珀已在鳳乖頭上了……當家的,李鳳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聲未落,忽聽見嬰兒啼哭,起身跌跌撞撞往屏風后去。
十幾年前,她日日如此。房中有客時,鳳兒就裹在??褓中,睡在屏風后,餓了尿了哭起來,不管身上的男人是誰,潤娘都果斷起腳踹開,奔去抱她。
而今屏風后只有墻,嬰兒哭聲卻還在,一聲高過一聲,把潤娘醉意驅(qū)走一半。她拍拍腦門回過神,手掏進茶壺,捏一撮泡軟的茶葉嚼嚼,去了些酒氣,開門往夫人處踉蹌。
夫人和影七正對著莫名啼哭不止的兒子束手無措,見潤娘過來如得救星,也不在意她門都不叫便闖進來。
“潤兒來得正好,這孩子好好的突然就哭,喂奶不吃,也沒拉沒尿,不是病了吧?”
“我先看看,碧嵐別急?!?/p>
說來也怪,孩子到潤娘懷里就消停,影七接過去便又開始哭。幾個回合下來,影七也快急哭了。
“他是不是不嫌棄我這個爹?”
“凈扯,他才這么大點,哪認得人,何來嫌棄你一說?!?/p>
“那為何我一抱他就哭呢?”
潤娘猶豫一下,又把孩子送他懷里,不出意料又嚎開了,但也讓她弄清楚怎么回事。
“你換只手抱他?!?/p>
影七聽命行事,孩子果真安靜下來,小嘴癟了幾下,便呼呼睡著了。
潤娘癡癡盯著影七懷里的嫩嫩一團,腳不肯挪步。
夫人看看她,又看看孩子,悄聲說:“我還記得鳳兒這么大的時候,誰見了都說她好看又好帶,吃飽就睡,一逗就樂,把我羨慕的呀……日子過得真快,仿佛彈指一揮,她就長成大姑娘了?!?/p>
“是,長大了,我這娘也沒什么用了?!闭f這話時,潤娘背影都透著悵然。
先前關雎館里的事,影士告訴了影七,影七又告知了夫人,她清楚潤娘為何出此頹喪之語,她身上酒氣因何而來。夫人沒點破,抓著潤娘的手戳戳孩子白糯米團般軟彈的臉蛋兒,看她嘴角翹起來,才娓娓低語。
“書不能只看一頁要往下翻篇,日子不能只顧眼前需往長遠看。孩子總要長大,咱們也總歸會老,能陪他們走的路終是有限,早晚要放手的。”
潤娘手僵在孩子臉上,扭頭盯著夫人了片晌,漸漸松開了眉頭,掛著不易察覺的笑回房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