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策23
瑤姬睜開眼睛的時候，恰是天光大亮。
臨夏守在外間幾天幾夜不曾好好闔眼，聽到里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聲響，她連忙從熏籠上翻身坐起，幾步快走沖進去：“圣人？”
瑤姬抬起頭，正欲開口，卻覺得喉嚨里干澀得厲害。臨夏連忙命宮婢奉上溫露，拿銀匙一勺一勺地給她喂下去，見小皇帝的臉色稍稍好些了，忙道：“圣人覺得如何？要不要宣太醫(yī)？”
“不必，”瑤姬擺擺手，“扶我下地?！?/p>
傷口雖然正在愈合，可因為失血過多，她的身子到現(xiàn)在都還打著飄，她在臨夏的攙扶下走了幾步，覺得已漸漸恢復(fù)了些力氣，方才道：“京中現(xiàn)在情形如何。”
段宏遠候在另一邊，聽她這樣問，知道是問變亂都處置得怎么樣，恭聲道：“京中一切安好，首惡業(yè)已伏誅，涉事的幾家亂黨被攝政王下令圈起來，聽候圣人發(fā)落。后宮有娘子在，俱是妥當(dāng)，周王現(xiàn)正在娘子宮中，太后那里也都無大礙。至于朝上，奴婢們不敢隨意打探，只知道現(xiàn)在是晉王、張相理政，沒聽說有甚大事。”
他提到周王和太后時，雖然說得委婉，可瑤姬也明了此次變亂想必太后也插手了，可朝上……“怎么會 是四叔公和張靖安理政，”張靖安不論，晉王一向不管事的，“七叔呢？”
“攝政王……”段宏遠小心翼翼地看了瑤姬一眼，“京中局勢穩(wěn)定后，攝政王便閉門不出，已有五天了?！?/p>
此時，得到消息的袁三娘已帶人趕了過來，瑤姬來不及思索蕭煜此舉究竟為何意，聽袁三娘說了變亂當(dāng)日后宮的情形后，頓了頓：“去重影宮。”
重影宮里，一片愁云慘霧。
變亂當(dāng)日周王被皇后強行帶走后，整座宮室便被團團圍住，雖說一應(yīng)的衣食樣樣如常，可宮中諸人都知道，恐怕太后是要徹底失勢了。出乎意料的，太后卻表現(xiàn)得很平靜，連袁三娘要將蕭慎帶走時，她雖然流露出不舍，卻沒有反抗?；屎笠恍腥穗x開后，她便把自己關(guān)在小佛堂里日日念佛，后來外頭又傳來消息，皇帝受了重傷，生死不知，她坐在佛堂里發(fā)了一天的呆，繼而一步也沒出去。
瑤姬到重影宮的時候，太后依舊在佛堂里。她沒有讓人通報，徑直去了佛堂。那佛堂不過是重影宮西廂的一間小屋子改造的，地方并不大，太后平日并不信這些神佛，是以來的次數(shù)也不多。佛龕上不過供了一尊菩薩像，既無花飾，也無貢品，太后跪在蒲團上，青衣素鞋，一夕之間，瑤姬發(fā)現(xiàn)她竟像是徹底老去了。
那個她記憶里狠毒又明艷的美麗女人形容枯槁，聽到她的腳步聲，敲著木魚的手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
其實她沒有料到，太后也和江泳合謀了。這并非是因為她覺得太后不會做出這種事，而是既然太后有了謀反之心，為何不把她最大的秘密告訴江泳？要知道如果此事被捅出去，世家們壓根也不用費盡心思刺殺，直接就能把她從皇位上趕下來。
這個疑惑一直存在瑤姬心里，她來見太后，并不是怨懟，也不想斥責(zé)，只是想知道答案。
太后沒有回答，木魚的敲擊聲平緩又沒有盡頭，瑤姬幾乎要以為她會永遠這樣敲下去，她忽然停了下來：“二郎……你會好好對他嗎？”
瑤姬沒有猶豫：“我會的，就當(dāng)他是阿爹的孩子一樣。”
聞言，太后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你果然早就知道了?！?/p>
“二郎胳膊上的那個胎記，我在鄧寬的胳膊上也看到過?！?/p>
“鄧寬……是啊，鄧寬……”這不知是愧悔還是感慨的嘆息飄飄悠悠，仿佛遙遠記憶中那些夜晚的風(fēng)。
鄧寬是太后身邊曾經(jīng)的內(nèi)監(jiān)總管，他從太后剛?cè)雽m起就伺候在側(cè)，一直到太后成為后宮之主。沒有人知道，他是個去勢未盡的太監(jiān)。在那些漫長的后宮歲月中，不知是寂寞，還是依賴，太后和這“半個男人”之間有了感情，他們在一起了。
瑤姬不知該如何評判這段孽緣，將眾多女人深鎖在禁宮中的制度無疑是滅絕人性的，可寧宗自始至終，都是個無辜的犧牲者。
紙是包不住火的，寧宗駕崩，太后卻在他的葬禮上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她知道那孩子不是寧宗的，在寧宗駕崩之前，他們雖然有過同房，可從未做過那種事。所有她找了個借口將鄧寬處死——在骨血相連的孩子面前，曾經(jīng)溫存纏綿的“男人”也是不要緊的了。
蕭慎便被作為寧宗的遺腹子生了下來，因為身份高貴，落地之時便被封為周王。因著冊封之事，太后愈發(fā)覺得此事天衣無縫，不會有人知曉，可她根本就不知道，寧宗已經(jīng)沒有生育能力了。
試想這個孩子如果不是在寧宗駕崩之后才被查出來，那他必然無法活下去，大概是天意弄人罷，瑤姬做不到對一個嬰孩下殺手，所以她默認了這個孩子，但她絕不能讓這個孩子坐上皇位。
她不是不恨，恨眼前的這個女人卑鄙又薄情，可蕭慎是無辜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該由一個孩子來背負。
“你放心，”最終在臨走前，她這樣說，“這件事情，永遠也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好，好……”太后無聲地笑了起來，就在瑤姬轉(zhuǎn)身邁過門檻時，她回過了頭。少女的背影窈窕修長，她恍然想起了還是很多年前，小小的嬰孩躺在她懷里，眼神清澈，溫良動人。她曾經(jīng)想過的，要把這個孩子最大的秘密告訴江泳，可最終她沒有這樣做，她憎惡了她那么多年，連自己也沒有想到，她還留著這僅有的一點慈母之心。
“對不起，阿瑤?！?/p>
這是此生，她和瑤姬說過的最后一句話。當(dāng)夜，太后在重影宮自縊身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