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郎念給阿兄聽好不好……”
“兄弟”倆一問一答,已是步入了殿中。坐在上首的女人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憎,聽到蕭慎叫“阿兄”時,目光越發(fā)晦暗。她站起來,示意女官把蕭慎從瑤姬懷中抱過來,口中道:“二郎,你阿兄累了一天,別鬧他,快下來,你也該歇覺了?!?/p>
蕭慎卻扭著身子不肯,小孩子對年長自己的兄長總是充滿依戀和好奇的,還是瑤姬撫著他的發(fā)頂,答應(yīng)過幾日帶他去御花園玩,他方才乖乖跟著女官走了。剩下“母子”二人坐在殿中,一時無話。
瑤姬咳了咳,她雖說和這位生母實在沒什么話好說,但也不想讓氣氛太僵硬,不妨太后先開口:“朝中要選新太師出來,不知圣人是何意?!?/p>
瑤姬一愣,太后向來是不理朝政的:“太后可有人選?”
“我是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太后淡淡道,“聽說世家都舉薦張靖安,勛貴們卻推舉吳王?!?/p>
這兩個人,說實話瑤姬都不滿意。張靖安私心太重,蕭煜又意圖難測,如果說非要在其中選一個,她倒希望是蕭煜。太后卻說:“吳王不妥?!?/p>
“為何?”
她笑了笑:“圣人又何必說這樣的話呢,吳王的不臣之心,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瑤姬輕描淡寫地打斷她的話:“太后言重了,七叔與朕,到底是一家人。”
其實在那晚之前,她也覺得蕭煜有不臣之心,可如今蕭煜手里握著她那樣大一個把柄,只要抖露出來,什么陰謀詭計都不用使,她就徹底沒有翻身的余地了,蕭煜卻沒有絲毫動作——瑤姬看不出那個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之前的判斷卻也動搖了起來。
誰知太后冷笑道:“圣人拿吳王當(dāng)一家人,吳王卻未必。”她話里有話,待要再說,卻像失言一般掩住了口。
瑤姬只得道:“此事非朕一言決之?!毙闹胁挥上?,蕭煜不拿她當(dāng)一家人,恐怕您也不拿我當(dāng)一家人罷。有這樣一個母親,若非她有著成年人的靈魂,否則真不知何等不幸了。
她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太后還是劉貴妃的時候,求寧宗殺掉她時,臉上那猙獰又憎惡的神情。在那之后,即便她活了下來,作為“太子”活著,太后也從未給過她絲毫關(guān)愛。太后對這個“兒子”懷抱的大概是一種惶然又厭惡的感情罷,惶然于她畢生的尊榮都維系于瑤姬一身,厭惡于她偏偏是個女孩兒。
這份厭惡在寧宗駕崩,太后悲慟之下暈過去,被查出有孕在身時達(dá)到了頂峰。多么可笑啊,她盼了一輩子的兒子,偏偏在瑤姬已經(jīng)登上皇位之后來到了人世間。
從那以后,她就像防賊一樣防著瑤姬了。生怕瑤姬為了保住帝位,殺了蕭慎。她不知道,也不明白,這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樣,為了權(quán)勢,可以狠下心殺害自己的親人。
第二天不是大朝會,瑤姬早起覺得頭暈,便暫停了朝議,左右她尚未親政,縱是不去朝會,也是無礙的。沒成想這天出了一件大事,御史臺遞了一分奏章,參劾首相張靖安縱子行兇,逼殺良民。
奏章一遞上去,立時掀起了驚濤駭浪?,幖О涯欠葑嗾路瓉砀踩タ戳撕脦妆?,不由咋舌:“我那位七叔……還真是狠?!?/p>
她當(dāng)初的無心之語竟然在今日應(yīng)驗,張靖安的長子喜好流連花叢,成天都在教坊打轉(zhuǎn),幾乎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如此也只能算是私德有虧,偏偏他色迷心竅,跑馬的時候看中了一個良家女子,非要納人家為妾。那女子不從,他便強(qiáng)取豪奪,害得人家一頭撞死在了墻上。
此事被蕭煜手下的人知曉,如何不借此機(jī)會運作一番?張靖安便順理成章地被扣上了教子不嚴(yán),愧為人臣的帽子,那參劾的御史寫的一手好文章,最末道:“如此秉性,若為帝師,則天下危矣!”
張靖安在家里氣得跳腳,兒子已經(jīng)被京兆尹抓去下獄了,眼看到嘴的太師位子也要飛,偏偏有了那封奏疏,再厚臉皮的人也不能說,教出這樣一個兒子的張靖安有資格教皇帝。
蕭煜順理成章做了太子太師,二十四歲,比崔鈞還要年輕。此役他大獲全勝,頭天來給瑤姬授課的時候,連瑤姬都能看出他心情極好,瑤姬便趁機(jī)問他:“七叔,那個撞死的女子,真的是張大郎無意遇見的?”
蕭煜似笑非笑:“原來在圣人眼里,臣如此不堪。”
瑤姬被他噎了這一下,忍不住赧然,畢竟懷疑自家叔父使了這般鬼蜮伎倆,確實有點不厚道。
蕭煜也不解釋,而是問她:“那依圣人的意思,若圣人是臣,恐怕不會讓人遞上那封奏疏了?”
“這……”瑤姬有些猶豫,她向來是個但求問心無愧的人,利用一個無辜之人的死趁機(jī)攻擊政敵,總覺得這么做有點過分。
蕭煜見狀,難得地嘆了口氣:“真不知崔允平都在教你些什么。”
“等等,”瑤姬一怔,“你剛才說……”你?
“以后還是我來好好教你罷,”男人勾起唇角,他似乎又恢復(fù)了往日那般散漫疏懶的模樣,唇畔含著笑,那笑意卻不知有沒有達(dá)到眼底,“教你如何做一個皇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