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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綱枕著藤椅,在庭院里睡覺。蕭洵和既然趴在藤椅邊,用毛筆在紀綱臉上悄悄畫著胡須。
“阿你陀佛,”既然小聲說,“大老虎。”
“爺爺威武,老虎最威武。”蕭洵給紀綱勾了個翹胡。
紀綱鼻子癢,打了個驚天大噴嚏,兩個小孩子頓時藏回藤椅后。紀綱倒不著急抹臉,把蕭洵拎著后領(lǐng)提起來,捏著自己的真胡須,佯裝生氣︰“擾人清夢,我要好好收拾你們兩個!”
蕭洵以為紀綱要打自己,趕忙抱頭,豈料紀綱把他舉高了,胡須像浸了墨的筆,將蕭洵的面頰蹭得一片烏黑。
霍凌云進來就看見蕭洵和既然繞著藤椅瘋跑,他沿著長廊走到檐下,費盛正抱肩看熱鬧,對霍凌云說︰“瞧瞧世子,來的時候多白凈。”
霍凌云頷首示意自己看到了,問︰“屋里有先生嗎?”
費盛這才收回目光,看向霍凌云,道︰“有事?”
霍凌云把袖袋里的書信拿出來,這是葛青青呈遞錦衣騎的信,都是有關(guān)闃都動向的,已經(jīng)拆開看過了。他說︰“你看看?!?/p>
費盛接過信看了。
庭院內(nèi)的日光曬著檐角,上邊新刷的漆鮮明亮眼,把這宅子的古舊都掩藏了起來。
費盛看完信,神色鎮(zhèn)定,繼續(xù)問︰“你給喬天涯看過了嗎?”
“沒見著他,”霍凌云說,“一早就帶著三隊出城了?!?/p>
“你等著?!辟M盛折起信,轉(zhuǎn)身掀開竹簾,進去后行禮道,“主子,葛青青來信了,事關(guān)闃都都軍總督調(diào)任,錦衣騎那邊不敢拿主意,得先給主子過目。”
高仲雄停下說話的聲音,沈澤川抬起折扇,讓高仲雄坐下。他近幾日才拆掉紗布的右手輕輕推著折扇,對費盛道︰“呈過來。”
費盛把信打開,呈放在沈澤川的手邊。
“邵成碧……”沈澤川說,“我記得咸德年的都察考評里沒這人,陳珍舉薦的嗎?”
“主子,”費盛側(cè)身,提醒道,“是兵部邵氏?!?/p>
沈澤川悠然的神色微斂,他再次看了一遍,說︰“永宜年的兵部邵氏?”他看向費盛,迅速回憶,“……這是東宮案后被紀雷構(gòu)陷下獄的兵部侍郎邵成碧?”
“主子好記性,正是他。”費盛說,“此次八大營更名都軍,六品以上的軍官全部革職替換,由兵部尚書陳珍舉薦,內(nèi)閣大臣審理,把總督一職許給了邵成碧,他如今改名叫‘成碧’。葛青青說,此人這些年根本沒有離開闃都,就待在昭罪寺旁邊賣包子?!?/p>
“邵成碧是陳珍的姐夫,陳珍要救他,也是情理,但他該有六十多歲了?!鄙驖纱ò颜凵扔趾掀饋恚伴樁甲屗麙煊?,他還能上馬提槍嗎?”
“不僅如此,主子,他為了掩人耳目,藥啞了嗓子,還瞎了只眼楮,”費盛說道。
陳珍擔任兵部尚書舉薦的良將無數(shù),這人跟岑愈一樣,都是慧眼識珠的伯樂。但闃都正值危急存亡的時期,他把都軍總督一職給了年邁的邵成碧,究竟是因為闃都實在無將,還是因為邵成碧確有本事?
“女帝啟用舊臣,”周桂看著沈澤川,“這是要為永宜年的東宮舊案昭雪啊。”
孔嶺道︰“哪有那般容易?!?/p>
“八城尚未革絕隱患,女帝若是在此刻替東宮太子翻案,就要先捉拿世家殘余?!币赜裆w著茶盞,“她才穩(wěn)住局勢,冒不了這個險?!?/p>
李劍霆殺雞儆猴,用廷杖把赫連侯嚇癱在床,其余幾家立刻自發(fā)補交部分田稅。闃都剛剛緩了口氣,余出精力來重建都軍,如果李劍霆此刻翻案,對闃都有害無益。
“東宮舊案涉及官員無數(shù),要翻案,得有章程和時間,”姚溫玉繼續(xù)說,“不能急在一時?!?/p>
他這也是在婉轉(zhuǎn)地提醒沈澤川,不能急在一時,東宮舊案比沈衛(wèi)兵敗案更加棘手。
“邵氏久隱,”沈澤川說,“此事得問問喬天涯?!?/p>
喬天涯亥時方歸,在偏廳卸了甲,才到正屋見沈澤川。他把葛青青的信看了,說︰“若真是邵伯,那北原校場就要增兵了?!?/p>
“邵氏隸屬兵部,邵成碧還是兵部侍郎,他不僅熟悉各地調(diào)兵詳情,還有中博的地形圖?!鄙驖纱〒懿枘?,“策安才走,闃都不敢此刻出兵,但是十月前我們得回到茨州?!?/p>
如果尹昌還在,沈澤川大可穩(wěn)坐端州,沒有了尹昌,沈澤川必須到茨州協(xié)調(diào)茨、敦兩州的守備軍。
“不錯,”喬天涯隨手把信折成只鶴,“‘三姚’時期,邵氏就算將門了。兵部不似其余五部,邵伯當侍郎是由太傅提攜,是真本事。”
他說的‘三姚’,是指永安帝在位時內(nèi)閣重臣里有三個都出自晉城姚氏,其中以姚溫玉的祖父為中流砥柱,既是姚氏的鼎盛時期,也是姚氏急流勇退的開端。
“我父親為求平安,在太傅下獄后倒戈向花家,邵伯就此跟我父親割袍斷義?!眴烫煅陌漾Q湊到燭邊燒掉了,“我當年離開闃都時,聽說他已經(jīng)被斬首了。”
“邵成碧既然是受太傅提攜,那就該把太傅叫‘老師’,”費盛說,“主子是太傅的學生,這樣算一算,我們跟他也有關(guān)系?!?/p>
“永宜年間受太傅提攜的人不勝枚舉,邵伯雖然也是其中之一,可他既不與東宮來往,也不與太傅來往。況且邵氏因為李氏而獲罪,自然也該由李氏來平反?!眴烫煅陌颜吹绞稚系幕覊m抹掉。
“可是,”周桂疑惑道,“元琢不是說,女帝此刻不能冒險嗎?”
“女帝此刻確實不可以冒險,只要等到邵成碧打敗中博守備軍,”姚溫玉掌下的茶盞擱涼了,“沒有了外患,世家這個內(nèi)憂不就能除了?”
蕭馳野東進,離北空虛,中博無援,闃都此刻不打更待何時?
“倘若真的打起來,”周桂說︰“我們還有澹臺虎呀!”
“老虎性情急躁,須得有人在側(cè)督促?!鄙驖纱ù蚱鹁?,“……費盛,給師父說一聲,我們要動身回茨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