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勢擺得挺足，“蕭馳野架著腿，捏著冊話本看，隨口說，“一嗓子喊得你主子藥都要嗆出來了?！?/p>

費盛放低聲音，趕緊說：“給二爺請安！'

沈澤川藥喝一半，說：”起來坐。”

費盛叩謝，起身落座。

“今年中博雪大，猶敬前幾日巡查，只有樊燈兩州有民舍坍塌的情況?！鄙驖纱〝R下藥碗，“你提前知會其余五州加固民舍，這事兒怎么不報？”

年年下雪都容易死人，民舍搭建不歸衙門審查范疇，尤其是貧窮人家，搭個茅草屋也算家舍，這種屋子經(jīng)不住大雪狂風(fēng)。

費盛心里樂開花了，心道還是余小再上道。這事他自個兒呈報，那叫邀功，效果得減半，就得讓余小再這種身兼巡查要職的人提，邀功邀得不露痕跡效果最佳。

費盛正色，道：“我在端州替主子辦差，自然要替主子為民著想。六州新起，衙門官宅都有問題，更何論百姓住處？這也是主子從前在中博教我的，要以……”

他慣會講話，閉口不提自己的功勞，只說是沈澤川教得好。

骨津杵門口，再看還在掏糖吃的丁桃，有點恨鐵不成鋼。

瞧瞧，都是近衛(wèi)出身，就他費老十在官場混得如魚得水。

中博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沈澤川做梟主的時候，這里的情況就比離北復(fù)雜得多。羅牧跟沈澤川玩的那場心眼，明面上是在整澹臺虎，可實際上卻是中博本地派跟闃都調(diào)任派的矛盾，再說簡單點，就是地域派系的斗爭。

沈澤川最初要把費盛放回端州，朝中有異議，沈澤川一概沒回應(yīng)。當時都道沈澤川是要重用親信嫡系，費盛是走了狗屎運，從近衛(wèi)一躍成為端州要地的軍政重臣。

然而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費盛出身遄城費氏，雖然是偏房庶子，卻也算都官，他早年當過錦衣衛(wèi)同知。他在中博本地官員眼中，跟王憲、余小再這種歸順的都官差別不大，讓他空降端州勢必會有人不服氣，可是費盛特殊也特殊在這里，他還是尹昌的義子，是佩戴著尹昌”斬修羅”的人，光憑尹昌的名字，他又算是中博的自己人。

沈澤川把費盛放在端州，是給都官和中博一個能通話的橋梁。他把巡查重任交給了余小再，把中博經(jīng)濟交給了王憲，繼續(xù)讓澹臺虎待在敦州，卻又把燈、樊兩州交給了霍凌云一一看看中博復(fù)雜的構(gòu)造，這些人物全部出身各異，想要搭建出像厥西、闃都那樣受地域局限的網(wǎng)太難了，它完完全全屬于沈澤川。費盛就是沈澤川的眼睛，在沈澤川離開中博高居王座的時候，仍然能讓沈澤川單手把控著中博全局。

“……老虎軍務(wù)沒辦完，過幾日才能動身，”費盛說著看向蕭馳野，“他夫人上個月平安誕下了龍鳳胎。 ”

“好事，”蕭馳野把話本擱腿上，想了想，對沈澤川說，“他守敦州這幾年匪剿得好，也該賞了。”

“一直沒個合適的機會，”沈澤川折扇輕敲了敲，這是思索的動作，他道，“今年叫人擬個封號，把他大哥澹臺龍一并封了?！?/p>

這話看似風(fēng)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涌。

大靖如今有三位異姓王，戚竹音虎踞啟東，蕭既明鎮(zhèn)守離北，蕭馳野掛帥闃都。啟東守備軍、離北鐵騎成為大靖南北鐵鎖，牢牢盯住了茶石河以東被蕭馳野打散的邊沙十二部。隨著廟堂重建，各地崛起的同時，沒有主帥的中博守備軍難免略顯遜色。

封號不是重點，重點是大靖東部的軍權(quán)鼎立。蕭洵如今養(yǎng)在宮里，雖然還叫“世子”，實際上卻是按“太子”在教，他一旦登基，離北無疑就是最大贏家，對于獨擔(dān)三十萬兵馬的戚竹音來說，這是即將被壓制的威脅。她可以不在乎，啟東五郡未必就不在乎，如果到時候蕭洵想要削兵，戚竹音首當其沖。

沒有戰(zhàn)事，各地兵馬適當減縮是必然，地方軍屯還要減輕民田壓力，不然從征的青壯力都要攤到百姓身上。東部兵馬可以削，但得用適合的方式，在此以前南北必須維持一個微妙平衡，中博就是避免一方失重的門閂。

費盛知道沈澤川一年到頭都在操勞政務(wù)，此刻便不再提了，只撿路上有趣的見聞?wù)f。他一直待到晌午，陪同沈澤川和蕭馳野用過飯，才退下。

半夜雪停了，在重云間翱翔的猛落在城門頂端，睨著前方。守門小將呵著手，聽到了雷鳴般的馬蹄聲，心潮澎湃。

“恭迎離北王——！ ”城下高聲說道。

陰云蔽月，天際刮起狂風(fēng)。那在黑暗里疾飛的虞猛地竄出來，挑釁般地經(jīng)過猛。猛沒搭理它，歪頭看著狼旗翻滾在半空。

然而離北鐵騎還沒有奔近，另一側(cè)的輕騎已經(jīng)揚雪而來，赤紅的披風(fēng)在空中獵獵作響，啟東守備軍的白甲恍若正在滾身的巨龍銀鱗。

守門小將一激動，脖子都紅了，他喊：“東烈……烈王也歸都了！

戚竹音一馬當先，她沒穿甲，略點胭脂，在勒馬時沖側(cè)旁的蕭既明打招呼： “呦?！?/p>

蕭既明身罩氅衣，打量她片刻，回頭對馬車里的陸亦梔說：“她涂胭脂呢?！?/p>

“長大了嘛，”陸亦梔露出臉，隔著老遠，也沒能辨認出戚竹音唇上的胭脂是哪家鋪子的，“這色真好看！”

戚竹音微俯身，對陸亦梔得意道：”自調(diào)的，漂亮吧？”

陸亦梔端詳片刻，輕輕一拍手，歡快道：“大夫人絕啦！做個鋪子吧，我都想要。你是不成了，快讓我跟大夫人說！”

戚尾跟后邊看戚竹音吃癟，悄悄讓開馬。

這場子讓大帥上沒用，得靠大夫人找回來。

車簾微動，花香漪明艷的臉就露了出來，她耳邊的明珠滑在風(fēng)領(lǐng)雪白的絨毛里，反倒被她的雙眸奪取了耀眼的風(fēng)頭。

“王妃過年好，”花香漪妝容精致，唇間的胭脂果真跟戚竹音是一樣的，她微微一笑，“這胭脂阿音臨行前就備好了，待會兒我親自送到府上去?！?/p>

“你壓根兒沒記這事吧？”一直沒吭聲的陸廣白悄悄問戚竹音。

蕭既明說：“她能認得的胭脂還沒有阿野多?！?/p>

戚竹音居中，抬起誅鳩，無比認真地說：“別趁機夸你弟弟，他認識個屁——你到底哪邊的？”

陸廣白看陸亦梔和花香漪又是帕子又是胭脂，勒馬退幾步，跟身邊倆人說：”我站樁的?！?/p>

戚竹音說：“站樁的？”

蕭既明道： “屬木頭的。”

戚竹音接著說：“這么個歲數(shù)了。'

蕭既明輕輕一嘆：“還沒成家呢?！?/p>

說罷不等陸廣白回話，紛紛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城內(nèi)走。陸廣白“欸”一聲，左邊空了，右邊也沒人。他攥著馬鞭，怪委屈的，驅(qū)趕馬追上去，說：“我沒遇著合適的姑娘，要不你們給瞧瞧？學(xué)文的、打仗的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