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婷蹙眉,右手揮了揮面前臭熏熏的空氣,環(huán)目四顧。
屋子簡陋,唯一的一扇窗戶還被釘死了。無念宮上方的天氣陰沉,以至于這坐北朝南的屋子更加憋悶昏暗。
地上亂糟糟扔著紗布,紗布上殘留著血糊糊的爛肉。桌上擺著一堆瓶罐,楚若婷隨手拿起一瓶,揭開一看,頓時被里面刺鼻的臭味嗆得不住咳嗽。
——劇毒雀蛇香!
楚若婷大驚,將瓷瓶往桌上一扔。
況寒臣后腳趕至。
他扶著門框,焦急道:“圣女,你怎能隨便闖我房間?我的名譽還要不要了?”
“……”
楚若婷覺得他重點抓錯。
“宋據(jù),這毒藥你是從哪兒來的?還有,”她指著地上的紗布,“這怎么回事?”
況寒臣垂眸不語。
他將有胎記的那邊轉(zhuǎn)過去,露出稍微好看一點的側(cè)顏,哽咽道:“圣女,你別問了?!?
楚若婷視線掃過他憔悴臉龐,又瞥到他胸口微敞的地方,看到一角紗布。
楚若婷吩咐道:“宋據(jù),你把衣裳脫了?!?
況寒臣詫異地抬眸,雙手捂住衣襟,“……這不妥吧?!?
“想什么呢!”楚若婷橫他一眼。
在她嚴厲的注視下,況寒臣開始寬衣解帶。他放慢動作,盡量挑好看的角度展現(xiàn)給她,只是簡簡單單脫個衣裳,被他整得像是無聲色誘。
楚若婷面無表情,內(nèi)心卻開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沉溺男色了。否則,怎會想上手幫他把那件累贅的衣裳給扒了?
楚若婷沒好氣道:“你磨磨蹭蹭干什么?”
況寒臣終于脫掉衣衫,露出被紗布包裹的白皙精壯上身。
紗布并未扎緊,況寒臣動了一下,紗布滑落在地,露出大片腰腹背肌。
他膚白,滿身腫脹瘡口便被襯得極為醒目。瘡口糜爛皺縮,呈奇怪的烏紫色。遍體鱗傷,觸目驚心。
“……圣女還要看嗎?”況寒臣手放在自己的褲腰,往下拉了點,欲露不露。
楚若婷擰緊了秀眉。
這樣渾身開洞的傷,她早年在毒姥的刑房里見過。
況寒臣偷瞄她的神色,心底按捺不住的激動,甚至覺得這些傷也算不得什么。
她看到他為她受傷,一定會心軟吧?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救他吧?
楚若婷不可置信:“宋據(jù)……毒姥為什么折磨你?”
況寒臣糾結(jié)片刻,眼眸柔情似水地望著她:“圣女真的想知道嗎?”
楚若婷抬抬下巴,“你講?!?
“事情,還要從一個月前,圣女你盜走蘊魂燈說起……”
況寒臣嗓子被毒藥灼燒,音色難聽,說快了會非常刺耳。于是他每一字都咬得很慢,將這些天來,他的痛苦、辛酸、背負,事無巨細講給她聽。
原來,她盜燈那日被毒姥撞見了。
宋據(jù)為了保全她,甘愿去做毒姥的藥人。
他瘋了嗎?怎么能為了她去做藥人?還是毒姥的藥人!
她猜到宋據(jù)隱瞞了什么事,但完全沒想到,他是在為自己隱瞞!
楚若婷良久不能回神。
她不解,震驚地抬起眼睛,“你為何要幫我?”
況寒臣等得就是她這句話。
他緩步走到她面前,深邃黝黑的雙瞳深不見底,灼熱地鎖著她,含情脈脈:“圣女,你還記不記得,在無念宮初見那日,你給我一?;卮旱ぁD菚r候我便說了,愿為你……萬死不辭!”
楚若婷瞠目結(jié)舌。
許是他身上藥味太濃烈,楚若婷小小后退了兩步,嘆息道:“宋據(jù),我對你沒有任何想法?!?
況寒臣撐手擋住房門,有點咄咄逼人的意味:“圣女之前說,希望我做你的圣使?!?
“那是玩笑?!?
“——可我當真了!”
楚若婷冷靜下來。
她抬頭看宋據(jù)的臉,面目普通無奇,頹唐蒼白,眼底卻醞釀著狂風驟雨。
她總覺事情蹊蹺。
剛才也許不是錯覺,宋據(jù)是真的在勾引她。
意識到這點,楚若婷臉色很難看。
她討厭被人當做目的。
她聲音淡而又淡,“宋據(jù),你無需為我這樣做?!?
蘊魂燈是她偷的,魔君如若怪罪,她自己會承擔,而不是轉(zhuǎn)移到無關(guān)緊要的人身上。
況寒臣無聲地笑了笑:“你不是說,要想別人對你好,就要先付出么?我希望你對我好,所以……不管做什么,為了你我都心甘情愿?!?
是真的心甘情愿。
楚若婷皺眉,“我不需要你付出?!?
況寒臣心頭瞬間慌亂,地顫聲質(zhì)問:“那你之前說那些話……是在騙我?”
什么再信一次什么先付出,都是假的嗎?
楚若婷腳步一撤,與他拉開距離。
她面色冰冷,語氣意味深長:“宋據(jù),我沒有騙你,是你自己會錯意了。你幫我隱瞞,我會感激,但僅此而已?!?
況寒臣睜圓了雙眼,沒想到她可以這般冷酷。
他拿命賭她憐憫,她卻說“僅此而已”。
突然之間,況寒臣覺得自己的苦心孤詣成了一個天大笑話。
他這一輩子,算計過別人的生,算計過別人的死,算計過別人的法寶靈石……惟獨沒有算計過讓人愛上自己。
輸了個一塌糊涂。
就算他為她死了,她看到某片落葉、某朵浮云,都不會想起他。
“宋據(jù)”這個名字,就像“況寒臣”,被她遺忘在角落,流光白駒,不復記起。
楚若婷將儲物袋里的補藥全倒出來給他,斟酌著說:“毒姥那邊,我會幫你解決,你別再被她脅迫了?!?
說完,楚若婷與他擦肩欲走。
況寒臣六神無主。
“圣女!”
他轉(zhuǎn)身去捉她的手,動作太大,扯裂一身爛瘡壞疽,疼得雙腿麻木,被門檻絆跪在地。
況寒臣忍著痛,堪堪拽住了她殷紅的百迭裙角。
事已至此,他已經(jīng)無計可施。
“圣女……”他仰起頭,眼角泛起瀲滟的赤紅,竭力找出自己的優(yōu)點來挽留,“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得不好看?我……我其實還會易容!你喜歡什么樣貌,我為你變成什么樣貌!你喜歡什么性格,我以后就是什么性格!”
不做宋據(jù),不做況寒臣,只要她喜歡,他做誰都可以。
他這一生,本就更換著一副又一副的皮囊,流亡著一次又一次的漂泊。厲遍世間人情冷暖,只有在她身邊,才能清閑安寧。
況寒臣攥緊了她的裙擺,指節(jié)發(fā)白。用嘶啞如裂帛的聲音乞求,“……你考慮考慮我?。俊?
楚若婷緩緩搖頭,只覺荒謬絕倫。
她用力將裙角從他手中一點一點抽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做你自己就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