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婷知道小憐。
那是女襄的靈獸。
楚若婷搖了搖頭,她不能接受上一秒還在為浮光界拼死廝殺,下一秒便安逸的接受命運的安排。
她上前一步,大聲道:“女襄前輩!一定還有辦法的對不對?我……我不想放棄!”
女襄輕輕地“啊”了一聲,似乎顰住了眉。
“抱歉,我不能理解你的難過。”
她作為至高尊神,早已斷情絕愛。
不過蜉蝣砂能覺醒出這樣的意志,她很高興。
公子赟勸道:“蜉蝣砂,往事已矣。世界浩瀚無涯,不要再牽掛浮光界了?!?
楚若婷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是,她閉上眼,腦海里全是累累尸山,火海殘垣。
那里有她愛的人,有她并肩戰(zhàn)斗的朋友,有養(yǎng)育她的父母,有無數(shù)為了浮光界浴血拼搏的修士……
不能放棄。
楚若婷驀然抬眼,“雖說母界真神只能創(chuàng)造一次,但……真神不止一個?!?
女襄訝然。
在鴻蒙神界,來自浮光界的只有她、公子赟、岐仙墮神。
下一刻,她聽見機緣巧合來至此地的蜉蝣砂開口:“如果我成為真神,就能再創(chuàng)浮光界!”
“噗嗤。”
旁邊的公子赟沒忍住笑出了聲音。
他連忙捂嘴,“蜉蝣砂,并非我打擊你。你能活著來到這里已是奇跡,妄想修煉成神,實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楚若婷握住雙拳,“我想試試!”
公子赟冷冷問:“你有天賦嗎?”
“還不錯?!?
“你什么修為呢?”
“……出竅,快渡劫了?!?
“有道心嗎?”
“……”
“道心是什么?”
“……”
“敢去闖蕩外面億萬星系嗎?”
楚若婷心慌意亂,她答不上來。
她太渺小了。
她只是一粒因為真神之間的失誤,莫名得到機緣覺醒的蜉蝣砂罷了。
公子赟站在那里,毫不留情揭穿一切:“你提前看過岐仙定好的命格書,在低等界,仗著太初尊神的信物修煉順風(fēng)順?biāo)翢o挫折和瓶頸,可以叱咤風(fēng)云。但放眼寰宇,僅憑你自己,又能堅持到什么時候?一旦選擇這條路,修為全部跌回最初。你沒有道心,沒有刻苦的修行,甚至連天賦只是普普通通,哪來的膽量說出成神的話?”
楚若婷低下頭,難堪,羞慚,無地自容。
是了,她的一切運氣皆來自于女襄。
女襄如今將《媚圣訣》收回,太初尊神的氣運也不能再庇護她。
她也敢生出這種念頭?
公子赟言辭尖銳,其實是在為楚若婷著想。
何必呢?
幾十萬年才覺醒一粒蜉蝣砂,能來到鴻蒙神界正是天道開恩。這種一步登天的機會不好好把握住,竟心心念念著低等界,還想去闖蕩宇宙?以她的實力,隨便一個世界都能死的渣不剩!
公子赟一席話堵得楚若婷啞口無言。
就在他以為自己勸住了蜉蝣砂的時候,對方卻抬起頭,定定地道:“可我還是想試試?!?
公子赟著急地推眼鏡,“你怎么就不聽勸呢?”
楚若婷沉聲道:“公子赟前輩,你剛才問我有沒有道心,我答不出來。但現(xiàn)在我知道了?!彼α艘幌?,眸中熠熠有光,“是堅定。”
堅定不移的信念。
堅定執(zhí)著于自己的目標(biāo)。
堅定再創(chuàng)一次浮光。
公子赟被震驚地半晌說不出話。好一會兒,他才扭頭問女襄:“現(xiàn)在的蜉蝣砂腦筋都這么軸嗎?”
女襄低笑。
她抬手一揮,叁人面前霍然出現(xiàn)一道流光溢彩的青銅門,氣息古樸神秘,門縫邊緣透露熒熒幽光。
女襄攏著雙手,慈愛憐憫地道:“去吧?!?
公子赟深深地看了眼楚若婷,到底是嘆了口氣。
他掐指一算了,善意提醒:“你去的第一個是濁氣界,名曰‘永夜’。沒有智慧生物,妖獸橫行。好處么……靈氣充沛?!?
“多謝公子赟前輩。”
楚若婷凝視佇立在虛空中緊閉的大門,嗓子眼發(fā)緊,心怦怦直跳。
推開這道門,生死未卜。
但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為了浮光界!
楚若婷長吁一口氣,毅然推門而入。
腳踩到結(jié)實的戈壁灘,沙漠朔風(fēng)撲面而來。永夜界沒有日月星辰,只有無邊無際的寂靜和黑暗。
她回到了第二世死而復(fù)生的原點。
只不過,這次識海中沒有《媚圣訣》,沒有高深的修為,沒有數(shù)不清的法寶符箓,也沒有預(yù)知的劇情,更沒有人來幫助她。
開局一條低階蒼云鞭,煉氣六層,兜里幾塊靈石。
……新的征程,剛剛開始。
真神們除了修煉創(chuàng)世,大部分時間無事可做。
岐仙墮神被審判后,這件事成了諸位真神嘴里津津樂道的一個新聞,逢人都要聊上兩句。
這么一個話題,翻來覆去聊了一萬八千年。
這日,聽說下界有修士要飛升鴻蒙,閑得慌的真神們?nèi)紨D到涅槃臺看熱鬧。
左等右等,也不見涅槃臺上有人出現(xiàn)。
“估計是不行了?!?
“鴻蒙作為最頂尖的真神界,要升上來哪有那么容易?!?
“散了散了?!?
就在眾神正要離開之際,涅槃臺上白光閃爍了兩下。
一名衣衫破爛蓬頭垢面的女子沐浴圣光出現(xiàn)。
無人輕視。
能站在涅槃臺上的,都是巔峰中的巔峰。女子雖然穿著襤褸,立在那里,卻有種說不出的超然神韻,宛如屹立在世間蒼茫的盡頭。
“這位真神的造型很特立獨行?。 ?
“都市修真界來的?”
“看起來不像?!?
眾神找不到話來寒暄了。
漸漸的,他們其中有人看出異樣,驚然道:“不對,她……她是蜉蝣砂!”
“看錯了吧,蜉蝣砂怎么可能成神?”
“她真的是蜉蝣砂!”
楚若婷經(jīng)過涅槃臺洗精伐髓,容光煥發(fā)。她并不在意議論,朝幾位面生的真神點頭一笑,耳畔便收到了女襄的傳召。
移步易景。
楚若婷又來到了那片浩瀚的虛空宇宙。
公子赟和女襄早已等候著她。
兩人回頭,楚若婷終于看清他們的容貌。
原來,只有成神,才能看見神的模樣。
公子赟戴著他的玳瑁圓眼鏡,秀氣斯文;女襄一如她所想象的那樣,膚白貌美,眉眼溫和,只是短發(fā)顯得她有些嚴(yán)肅。
女襄不吝贊賞,“你成功了?!?
鴻蒙神界十多萬年都沒有新神加入,公子赟熱情地挽留,“蜉蝣砂,請留下來吧。”
“我有名字。”
公子赟連忙改口:“楚若婷,請留下來吧?!?
楚若婷搖搖頭,婉拒了他的盛情。
“我心之堅,不可摧折?!?
她的道心是堅定。
做出的抉擇,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
這些年,她徹底擺脫《媚圣訣》,憑借自創(chuàng)的功法《行始》,遨游宇宙,闖蕩四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步一個腳印,游歷叁千世界。她見識到天地之廣,也懂得了塵埃之微。堅定之道,讓她在一萬八年前的漫漫修真途中,未忘本心。
雖然親朋好友的面目漸漸模糊,可曾經(jīng)相處的點點滴滴卻在她日夜的回憶中,愈發(fā)清晰。
好不容易守得云開,她怎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違背初衷?
公子赟深表遺憾。
楚若婷摸了摸隱約作痛的手腕。
女襄眸光微凝,問:“你手怎么了?”
楚若婷無所謂地笑了笑,“在陰冥界受了傷,左手被一只魃魅吞了?!?
楚若婷估摸那只魃魅的實力,應(yīng)該比連幽厲害千倍。
送它一只手,保全一條命。順利成神,挺劃得來。
漫長的升級仙途,她瀕死受傷的次數(shù)太多,楚若婷習(xí)以為常。
她揚起漂亮有力的左手,給他們展示:“看,這只新手是浮云界的藏真大師用無相念珠幫我做的,比原裝的好用多了!”
無相念珠,千變?nèi)f化。
配合她的堅定之道,乃世上最堅固的東西。
只是,浮光界易造,她要如何躲避天道規(guī)則偷偷溜回去?且回到一個滿意的時間節(jié)點。
楚若婷看向女襄,抿了抿嘴角:“女襄前輩……”她思及自己的身份,眨了眨眼,“太初尊神,你能不能為我指點迷津?”
公子赟忍俊不禁。
他心中腹誹:什么“指點迷津”??!光明正大的讓眾神之主開后門,你可真行!
女襄解頤問:“你怎料定我可以做到?”
楚若婷可不是曾經(jīng)兩眼抓瞎的蜉蝣砂了。
“其他世界的人都說你是最強大的神,僅次于那個……”她不好言明,抬手指了指天空。
女襄莞爾。
幾十萬年才覺醒了這么一粒蜉蝣砂……罷了罷了。
女襄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金色日晷儀。
俗世界的人用它觀測時間,但女襄手里的這個作用肯定不止于此。
她鄭重地說:“你執(zhí)意去低等界,我必須封印你一半的真神修為?!?
半神之軀……在浮光界足夠了。
楚若婷點頭。
靠著日晷儀,女襄可以讓浮光界直接在某個大致的時間點誕生。
具體哪個時間段,女襄不能確定。
時間無形,難以把控。每一粒蜉蝣砂的過往人生,牽扯千絲萬縷,因果循環(huán),彼此相互關(guān)聯(lián)。
好比楚若婷,陰差陽錯活下來,造成岐仙制造的世界秩序崩塌。
世間萬物并非太初一人主宰。
其他對于楚若婷來說不重要。她只希望回去時,愛她的人,她所愛的人,全都在。
“開始吧?!迸鍝軇雨嗅槨?
楚若婷左手握住一顆圓潤的珍珠,右手抓了把行星環(huán)中的蜉蝣砂,像公子赟當(dāng)年演示的那樣,兩掌一合。
啪!
光華流轉(zhuǎn)。
浮光界重新孕育在這顆普通的珠子里。
隨著日晷儀的波動,珍珠里彩云飛散。半個時辰后,女襄微微一笑:“差不多了。進去吧?!?
公子赟頗為不舍,“什么時候回來啊?”
楚若婷粲笑,“會再見的?!?
到那時,她再不是孤身一人。
橫無際涯的隰海,映著一輪彎月,波光粼粼。
蒼穹上的叁道裂隙矚目。
羯鼓聲與交戈聲在耳邊回蕩。
楚若婷遙望前方剛剛突破二十四象陣的天魔鐵騎,有瞬間的神思不定。
沒想到浮光界在日晷儀的影響下,會重生在大戰(zhàn)前夕。
風(fēng)吹上她的面頰。
楚若婷絲毫感覺不到肅殺和血腥,再無當(dāng)初緊張恐懼的心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暌違萬年之久的新鮮空氣。
身為半神,神識輕易籠罩浮光界的所有角落。
她又聽見修士在說:“我夫人馬上要臨盆了,本說來隰??纯礋狒[,豈料會遇上這事兒,也不知能不能看到孩子出生?!?
“知道是兒是女嗎?”
“不知道。修士懷有子嗣不易……”
“是女兒?!背翩煤鋈粨P聲截斷他的話語,“七斤六兩,嘴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那修士摸摸自己的闊嘴,不太高興,“你怎敢斷定?”
楚若婷輕笑:“大概因為……浮光界由我所創(chuàng)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