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中的謝溯星表情閑適,卻說著最殘忍的話。因為楚若婷和喬蕎不對付,為了喬蕎不受欺負,所以要提前將楚若婷給殺了。
“我這會兒突然不想讓你死了……”謝溯星笑嘻嘻地說完,扳過楚若婷的臉頰,右手抽出靴中的寧狼魚骨匕首。
楚若婷在他手中驚惶求饒:“別!別!我錯了,我不跟喬蕎做對了……你不要劃破我的臉!”
可謝溯星才不管呢。
他手起刀落,在她臉上慢慢地、慢慢地劃了十七八刀,將一個漂亮的少女劃成了面目全非的丑八怪,滿意離去。
待天明的晨光初露,楚若婷身下的血已經(jīng)凝固干涸。
她痛叫著、哭泣著,將手腕硬生生從骨釘上扯出,連著筋脈,鮮血噴涌。臉上的傷與淚混合,刺痛難忍,她攬著鏡子,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謝溯星仿佛晴天霹靂。
楚若婷記憶里的他,就像是平行時間里平行的人。那水鏡中發(fā)生的事,他的確做得出來,可他并沒有做!
……不對。
謝溯星猛然記起他和楚若婷的雙修后的夜晚。
楚若婷想殺他。
她拿著尖刀,淚流不止,要劃爛他的臉!
“謝溯星,你知道我多恨你嗎?”
“我恨你冷漠無情,恨你乖戾囂張!我與喬蕎之間的恩怨,與你何干?”
“你為什么要多管閑事?”
“你為什么要害我!”
凄厲的叫喊猶在耳邊回蕩,謝溯星站立不穩(wěn),身子晃了兩晃。
楚若婷當時沒有走火入魔,她是真切的經(jīng)歷過。
謝溯星愣愣凝望水鏡,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他不住顫抖,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
……
“滾出青劍宗!”“你留在青劍宗簡直有辱師門,做你的師弟我顏面無光!”“還跟她廢話什么,掌門已經(jīng)默許了,楚若婷不再是青劍宗弟子!”
同門弟子將她攆出了師門。
楚若婷爬在臺階上,揚起那張刀傷縱橫的臉,忍淚道:“我要見大師兄!”
“大師兄與喬師妹正在閉關(guān),有本事你就去找他們呀?!?
“哈哈,這個淫娃蕩婦不會還在肖想大師兄吧?”
“她也配?”
楚若婷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她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四季如春的青劍宗,那天忽然下起了雨。
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下來,落在泥地上,濺起一團團灰塵。
楚若婷被逐出師門,抬目四望,竟不知往何處去。她沒有施法躲雨,任由瓢潑大雨澆透全身。
她孑然一身,踉踉蹌蹌地在林子里走,腳下忽地絆住樹根,身子栽在泥沼之中。
緊繃著的弦,終于斷了。
楚若婷雙目赤紅,雨水沖刷著眼淚,她才敢捂著臉大聲哭出來,宣泄內(nèi)心的困苦與悲涼。少女的哭聲被雨聲掩蓋。
她狠狠捶打著地上泥濘,仰臉望天,歇斯底里地叫喊:“我做錯了什么?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喬蕎害死我的爹娘,讓我狼狽如斯,不該恨她嗎!”
“可為什么……為什么卻是我在遭受折磨?”
楚若婷怨天怨地也怨恨自己,她瘦弱的身子跪伏在雨里,聳著雙肩無力地抽泣,“……誰來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可惜,沒有人會告訴她。
雨停之后,她仍然要堅強地站起來。
臉劃花了,就用紗蒙著;骨頭斷了,就等它愈合。
楚若婷獨自在浮光界游蕩,靠獵殺妖獸采集靈植茍且偷生。
在昆南,她遇到了一位神醫(yī)。神醫(yī)說能治好她臉上的刀傷,只需將蒼云鞭抵押給他,等她賺到靈石,來贖回便是。
楚若婷心動了。
她仍想做回年輕漂亮的姑娘,不想一輩子都變成別人嘴里的“丑八怪”。
可她江湖經(jīng)驗尚淺,交出蒼云鞭,神醫(yī)從此人間蒸發(fā)。楚若婷慌了,她到處打聽,終于知道那神醫(yī)是邪修假冒。
那個邪修,名叫況寒臣。
況寒臣騙走了她最珍貴的東西。
楚若婷跑到初見況寒臣那座破廟,用力拍打著廟門,陷入絕望,失聲痛哭:“天下修士無數(shù),你為什么偏偏要騙我?”
“況寒臣,你把鞭子還給我吧,那是爹娘給我留下唯一的東西……”
“求你……求你……還給我?!?
她靠在廟門上號啕,淚流在傷痕累累的面容上,猙獰凄慘。
邪修騙走的東西,豈有歸還之理。
從此以后,楚若婷再沒有見過況寒臣。
女子悲哀的哭聲透過水鏡,于凌霄殿內(nèi)反反復復的回蕩,令人肝腸寸斷。
四下一片寂靜,眾修都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半晌,殿內(nèi)才響起一道澀然的嗓音,“……夠了。可以結(jié)束了?!?
說話的人,是楊銘。
他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眼底卻有著令人看不透的情緒翻涌。
林祿羽臉有怒氣,“提出搜魂術(shù)的是你,阻止的人也是你?既然我已經(jīng)出手,必定得討出個結(jié)果,豈容你在這里置喙!”林祿羽非但沒有松手,反而狠按住楚若婷的天靈蓋。
楚若婷在他掌下顫抖,雙目里流出兩行血淚。
水鏡再次呈現(xiàn)記憶。
楚若婷失去了本命法寶,獵殺妖獸中了妖毒,左腿位置開始腐爛,爛到腿根,便只有等死。
她一路顛沛流離來到北麓,正好聽聞北麓游氏布施行善,每位修士都能領(lǐng)到一袋靈米和一塊中品靈石。
楚若婷也去了。
她迫切需要那塊靈石買妖毒的解藥。
她拖著腐爛的病腿,在游氏的救濟堂排了叁天叁夜,待輪到她,卻被告知沒有了。
楚若婷慌張地抓著一位管事的手臂,“我可以不要靈米!給我一顆靈石就行,下品的可以!”
“滾滾滾!”那管事嫌她臟污,抬手將她推搡在地。
楚若婷疼得擰眉,手肘撐地,半晌沒爬起來。
她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猶如喪家之犬。抬起溢淚的雙眼,卻正好看見游氏少主從旁經(jīng)過。
游月明如他的名字一樣,高高在上,如月光明。
而楚若婷是他月光永遠無法照亮的泥土。
游月明看見了楚若婷,立刻掩住鼻子。
“走開!臭死了!”他滿臉嫌棄,右手卻彈出了一顆晶瑩剔透的靈石。
靈石骨碌碌滾到楚若婷腳邊。
楚若婷一把將那枚上品靈石攥在手中,似乎看見了希望,癡癡地笑了起來。
……
游月明眼眶發(fā)紅。
他在楚若婷的記憶里出現(xiàn)過?
不,那不是他。
他愛慕她都來不及,怎么會嫌棄她呢?
楚若婷的記憶似是而非,游月明十分迷茫。好像命運錯亂,卻又彼此糾纏。
……
楚若婷用這顆靈石解了妖毒,還買了大量劣質(zhì)丹藥,硬是將修為堆上金丹期。遭受雷劫之后,她身子千瘡百孔,劣質(zhì)的丹藥夾雜劇毒,令她沉疴舊疾、病入膏肓。
她猶未死。
楚若婷人生無望,卻還想報仇。
她混入青劍宗,見到喬蕎,出手偷襲。她修為太低,喬蕎被一眾男人相護,她注定行刺失敗。
喬蕎窩在謝溯星懷里,被嚇得嚶嚶哭泣;荀慈擋在喬蕎身前,一臉嚴肅地對楚若婷勸誡:“二師妹,你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了!”
楚若婷呵斥,“你讓開!”
荀慈擋在喬蕎跟前,溫潤的眼眸里一片堅定,說:“喬蕎是我的小師妹,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王瑾執(zhí)起寒霜劍,驀然出手,一劍洞穿了楚若婷。
楚若婷雙手捂著被劍刺穿的心臟,冷風從傷口灌入血液,渾身冰涼。她目光環(huán)視眾人,只覺他們丑陋無常,十分可笑。
笑著笑著,就笑出了淚,“喬蕎是你的小師妹……那我呢?我是什么?”她聲嘶力竭地問出最后一個問題,“朝夕相處了八十載,我在你們心目中……到底算是什么???”
弟子?師妹?朋友?不,她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副角罷了。
荀慈垂下通紅的眼,不忍地看向西邊。
楚若婷握著冰冷的劍身,仰倒在血泊之中。
她眼里最后的景色,是空中無邊無際的陰霾。
正如她那悲慘短暫的一生。寂寥、孤獨、充滿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