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揚吹了聲口哨,帶頭拍起了桌子,其他同學(xué)紛紛跟著起哄,拖長了調(diào)子說:“沒意見——”
整齊的聲音中夾雜著幾聲:“靠,我剛寫好她名字!”
然后又是哄堂大笑。
“老師你早說啊!”宋思銳劃掉投票紙上的字。
“我這不是正在說么!”何進(jìn)道。
她嚴(yán)肅了半天,終于在這時笑了一下,又正色道:“另外高天揚兩次考試總分漲了64,名次合計上竄了78名,是咱們班進(jìn)步第二快的同學(xué),另一個市三好名額就給他了,好吧?”
她特別喜歡在句尾加一句“好吧”,語氣溫和帶著商量,但并沒有誰敢說“不好”。更何況高天揚本就是a班人緣最好沒有之一,自然沒人反對。
盛望看見前桌那位正給辣椒起哄呢,口哨吹得賊來勁,結(jié)果半路卡殼嗆了半死。
他懵逼半晌,轉(zhuǎn)頭看向盛望說:“靠?”
“別靠了?!笔⑼f:“鼓掌?!?/p>
其他人嘩嘩跟著拍起手來,起哄的鬼叫的,宋思銳還朝后扔了筆帽,這才把高天揚砸回神。
他捂著后腦勺,被哄得漲紅了臉,然后沖盛望和江添一拱手,中氣十足地說:“謝謝!承讓!”
何進(jìn)當(dāng)場翻了個白眼,全班又笑趴了。
托江添和高天揚的福,盛望始終沒有感受到太明顯的欺生和排擠。但直到這節(jié)物理課他才突然意識到,這個集體早已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人。
不是有句話么,當(dāng)你和某些人不再相互客氣,能心安理得地共享麻煩和榮譽,你們就是朋友了。
a班最終上報的市三好有四位,黎佳、高天揚、班委里面挑出來的李譽,以及民主選舉出來的徐天舒,這是徐小嘴的大名。
徐主任憋著樂,把全年級所有市三好送上了榮譽墻,名單一經(jīng)公布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齊嘉豪不在上面。
于是年級里涌出了一些流言,關(guān)于翟濤、關(guān)于齊嘉豪。
不過盛望并沒有關(guān)注這些,他向來不會把精力浪費在不喜歡的人身上,他也并不大度,知道對方過得不舒坦,他就放心了。
這天中午,他照常跟著江添去丁老頭那兒蹭飯,卻發(fā)現(xiàn)老爺子情緒有些反常,吃飯的時候總在走神,似乎還生著悶氣。
不是老小孩式的賭氣,而是明明不高興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那種。
盛望平日里沒心沒肺,但對情緒的感知其實很敏銳。他在飯桌上試探了兩次,都被丁老頭岔開了話題。直到江添先擱下筷子去洗碗,丁老頭才皺著鼻子悄悄沖盛望擺了擺手。
“怎么啦?”盛望傾身過去小聲問。
“沒事。”丁老頭朝廚房的方向撇了撇下巴,用氣音說:“別讓他聽見,煩心。”
這是跟江添有關(guān)?
盛望納悶之余有一點小小的擔(dān)心。
午休時候,數(shù)學(xué)老吳照例來發(fā)半小時練習(xí)卷,結(jié)果江添沒做成。他剛寫五分鐘,管理處的老師就找來了,在門口跟老吳協(xié)商了幾句,把江添叫走了,說是校網(wǎng)升級。
這張練習(xí)卷盛望做得比任何一次都快,20分鐘就交了卷,然后借口上廁所溜出了學(xué)校西門。
正午的梧桐外透著安逸,老人聚在樹蔭底下喝茶聊天或是擺著凳子下象棋,除此以外處處都是昏昏欲睡的夏乏之氣。
這種環(huán)境下,任何一絲意外都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盛望趕著去丁老頭家,腳步匆忙,走到巷子拐角的時候差點撞到一個人。
那是一個高個男人,因為面容英俊又衣冠楚楚的緣故,看不大出年紀(jì),但盛望直覺他跟盛明陽差不多大,也許是因為氣質(zhì)有幾分相似,也許是因為他眉眼間透著疲態(tài)。
那人跟他道了句歉,便心不在焉地走了。沒走幾步還搖了下頭,兀自咕噥了一句什么。
盛望琢磨了一下,感覺他說的像是“老頑固”。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已經(jīng)走到了巷子另一頭,拐了個彎便不見了。
老頑固?說誰呢?
盛望納悶地咕噥了一句,繼續(xù)朝前走。當(dāng)他看到丁老頭的院子門額時,他忽然意識到,剛剛那男人似乎就是從這邊來的。
他揣著疑惑跨進(jìn)院子,果然看見老頭坐在臥室門邊垂頭自閉。
那個竹椅有些年頭了,稍微動一下便吱呀作響,丁老頭戴著老花鏡,手里拿著一本極具年代感的老相冊,嘴里還咕咕噥噥地說著什么。
“爺爺?”盛望輕手輕腳過去。
丁老頭嚇了一跳:“你干嘛來了?你不是去學(xué)校午睡么?”
“沒睡,我提前交了卷子出來了?!笔⑼f,“您這看的是什么呀?”
他垂眸掃了一眼,老頭看的那頁里夾了四張照片,一張是個大合照,幾個大人帶著七八個孩子,照片受過潮,表面花了一小半,根本看不清幾張臉,還有三張照片好像是同一個小男孩。
“老照片,有些年代了,你們現(xiàn)在都不洗照片了?!倍±项^咕噥著。
盛望指著那三張照片問:“這誰啊?有點眼熟。”
“這是兩個人?!倍±项^沒好氣地說。
“啊?”盛望見他不介意,彎腰細(xì)看,這才發(fā)現(xiàn)男孩還是有區(qū)別的,其中兩張嘴角天生微翹,有點笑唇的意思,另一張里的男孩抿著就是一條直線。而且照片也不是一個年代。
他看了一會兒,居然從那條直線里看出幾分江添的影子。他指著照片遲疑道:“這是江添???”
“嗯!”丁老頭笑了一下,點點頭。
照片里的男孩大約五六歲,模樣還沒張開,但五官已經(jīng)極其好看了,尤其是眼睛。他仰著頭站在門邊,看著低矮院墻上趴著的一只貓。
盛望又看了幾眼,終于根據(jù)紋路認(rèn)出來。那是江添微信頭像里的貓,只是要小很多。
“他那時候還小呢?!倍±项^說。
既然這張是江添,那另兩張跟他很像的男孩……
盛望猜測道:“這是江添他爸爸?”
丁老頭的笑容瞬間消失,兩頰的肉拉下來,老態(tài)便很明顯了。他垂眼看了一會兒,嘆氣說:“嗯,他老子季寰宇?!?/p>
盛望有點訕訕的,聽這口氣就知道丁老頭不喜歡江添他爸。
老頭戳著照片說:“這個季寰宇啊,特別不是個東西。小添以前可憐啊。”
盛望心下莫名一跳,問道:“他小時候過得不好???”
“不好,跟流浪似的?!倍±项^說,“他小時候,小季……季寰宇跟小江都忙,忙得根本見不到影子的,就把他放在這里,跟著他外婆住。你知道,人老了啊,身體說不準(zhǔn)的。”
他點著太陽穴說:“他外婆這里不太好,有點癡呆,一會好一會兒不好,有時候一整天都不記得做飯,小添那時候小,也不太能搞。我呢,看不下去,就每天逗他過來,給他帶點飯走,他跟他外婆一起吃?!?/p>
“后來他外婆徹底不清醒了,不認(rèn)人,老把他當(dāng)別人家的小孩,在里面鎖了不給他開門。老人家嘛,也不好怪她,小添就來我這里?!?/p>
“他臉皮薄,不好意思說自己沒門進(jìn)。但我看得出來的,我知道的?!倍±项^說,“我每次呢,就說讓他來幫我一點小忙,然后留他在這里睡覺?!?/p>
“后來沒兩年,他就被送走了,去他爸爸那邊住。”丁老頭說,“他爸媽因為不在一起工作,分在兩個城市,兩邊跑。誰有空誰帶,哪里都住不久?!?/p>
“我就看他一會兒帶著東西去這家,一會兒去那家,好像誰都不親,哪里都不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