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游園驚夢
少女的話很驚奇,似乎這是很新鮮的事。
青蔥歲月,一眼十年。
要是那顆大榕樹會說話,肯定得吐槽,幾十年了,它能不高嗎,曾經(jīng)小小少年都估計成糟老頭子,它一顆樹長個遮天蔽日很過分嗎?其實一點也不過分。
女生給風無理指出那棵老榕樹旁邊,那里曾經(jīng)有個房子,是學校的廚房,但是現(xiàn)在全都拆了,蓋了一棟又大又新的體育館,氣派得很。
榕樹是常綠植被,冬至了也郁郁青青,晚間的風一過,沙沙作響,風聲如浪。
在她認知中,那確實都是昨天的事情,但這個昨天已經(jīng)是距今快六十年。
“你該回去了?!鄙磉叺纳倌甏咚?,風無理給自行車開鎖后,把鎖扣在車尾坐上,腳架啪嗒一響,他推著自行車準備離開。
“原來死了真的會變成鬼?!彼F(xiàn)在才開始驚訝這件事。
“嗯,會嚇到別人的?!?
“2017年啊,真是厲害,你說我要是沒死的話,現(xiàn)在是不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了?”
她說話帶著這個年紀小姑娘的靈動,但是仔細一想,她生前認識的同齡人估計都七老八十,風無理覺得自己在跟一個有著少女心思的老婆婆說話,這種感覺很奇妙。
像跨越了時空的對話,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十六七歲少女穿越到現(xiàn)在跟他對話。
“可能吧?!?
現(xiàn)在日暮,住宿生開始晚自習,天氣冷,全都插著兜縮著脖子,穿著厚實的衣服像一只只企鵝,說話時嘴角有白色霧氣。
風無理推著自行車出單車棚,這個女生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路上見到兩個同班同學,一男一女,縮著脖子插著兜跟風無理打招呼,他也能笑著回應,有一段路是要經(jīng)過教學樓,所以幾人同路。
“走讀真好啊,天氣冷了,晚自習說不上就不上。”
那男生跟他說話,老婆婆就只好閉嘴了,她看這兩個小孩,不會是處關系了吧,哎喲,這才多大。
“還行吧,每天都要騎車回去,路上冷冰冰的?!?
“剛剛體育館不知道發(fā)生什么,好像什么爆了,突然好大一聲響。”
“現(xiàn)在這個點,體育館應該關門了吧。”
“對啊,不過就是好響,不少人都聽到了,好像還有人在里面大喊大叫……”
“又是什么新版本的鬼故事?!?
“誒,說真的,你問她?!?
旁邊的女生比較靦腆,點頭說也聽到,風無理說可能有人在里面吵架。
“走了,路上小心?!?
“嗯,拜拜。”風無理也回道。
女生跟在風無理身邊,東看西顧,見那個男生走遠,又連連跟了上去。
這里的每一塊磚都不屬于她,物是人非的感覺,她想等那封信肯定已經(jīng)等不到了,女生看了看自己腳,原來鬼是有腳的。
真神奇。
“誒,等等我啊,你不是要超度我嗎?”
“你性質(zhì)比我想象中要‘頑固’,太麻煩了,我要回去吃飯了?!?
“??”這工作彈性那么大的嗎?說不干就不干?
“等一下應該會有個一臉衰樣的男生找到你,然后給你超度,他可能不太熟練,提前麻煩你多點寬容點?!?
他的話讓女孩沒反應過來,愣著神,對方推著自行車已經(jīng)走出很遠。
“同志,同志你等等我?!?
“現(xiàn)在都沒人會喊同志了?!?
人多了起來,風無理盡量目不斜視,忽略她的存在。
從單車棚到校門口有一段路。
女生看到新奇的東西就問個不停,對這未來世界感到新奇和期待,她記憶殘缺,只記得等信,有一封信會寄回來。
誰的信,為什么要等,她家在哪,自己是誰通通不記得了。
她剛剛看到那棵榕樹,忽然想起過去跟那個男生在樹下一起看書的回憶。
記憶里她抬頭笑著看他,他背著陽光,只能記得嘴角勾起的笑容,黑色中山裝洗得很干凈,陽光的聲音,風的顏色,蟬鳴的味道,樹葉落下。
那是很美好的畫面,可惜她只能記得那人的身高,頭發(fā)的顏色,中山裝,臉有點模糊不清。
沙中有115年歷史,這個老校區(qū)也有近六十年了,他們是最早一批的學生。
雖然這里早就物是人非,但不少地方也有著過去的影子。
比如那棵年年開花但就是不結(jié)果柚子樹,每年就連先生們都會很期待,但每年都會讓大家失望,先生們笑著說,跟你們一樣,成不了才,那個男生偷偷跟他說,是肥料不夠,他明天把家里的老黃牛牛糞帶來學校,結(jié)果先生被氣得七竅生煙,讓他把那堆臭氣熏天的牛糞全收拾干凈,大家笑得停不下來。
比如那邊抱著書往教學樓走去的一男一女,女生看向身邊少年,少年撓頭在笑,兩人好像在說什么,那么遠她肯定聽不清,但是她耳邊卻響起對話,女生的聲音是自己,男生的聲音是那個人,他們在說過幾天冬至了,你體寒,要不要去他家的羊湯鋪子喝碗羊湯,她羞答答地說那多不好意思啊,結(jié)果那男生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把其他同窗都叫了,就差你了……氣死!
比如那邊在跑道上跑步的人,因為天黑又隔得遠,她看到那個男生興沖沖地說,或許過個幾年國家會重新參加奧運會,他要為國爭光,現(xiàn)在開始鍛煉跑步!結(jié)果跑了沒幾天,就又放棄了,還言辭確鑿說,都不知道得哪年呢,到時候他都成老趴菜了,國家肯定不需要他,還是歇息吧。
比如見到那里練合唱的學生們,耳邊又出現(xiàn)他興沖沖地跑過來說,昨兒在縣上有個戲班子,唱的昆曲兒真不賴,好像是《游園驚夢》,他也要去學來,學會就來唱給她聽,她笑著說好,結(jié)果沒幾天這事就又沒影了。
真是又笨,又愛瞎折騰的男生。
他總是有各種各樣奇怪的念頭,喜歡折騰很多東西,但每次都只是三分鐘熱度,很快厭倦然后就放棄了。
不過每次,女生都會對他說,你可以的,我相信你能辦到。
她自幼體弱多病,身子骨經(jīng)不起一點折騰,動一動都會氣喘吁吁,所以只能在旁邊看著他,看著他像個太陽,渾身有用不完的活力,在他身邊暖乎乎的。
明明這里早已物是人非,明明到處都沒有過去的蹤跡,為什么她滿目都是那人的影子。
到底誰才是鬼魂了,怎么他揮之不去的,原來記憶這種東西,像黏在鞋底的牛皮糖,黏上后怎么踢都踢不走,你越往前走,它就在你鞋底黏得越牢固,后來把它踩平了你以為它沒有了,等哪天一看鞋底,淦!它已經(jīng)粘了一地雞毛落葉,扒都扒不下來。
隨著看到越多,女生記起更多關于那人的記憶,他的樣子也越來越清晰。
美好的,讓人生氣的,后悔的,捧腹大笑的。
那是發(fā)生在六十年前的事情,同一片空間,不同的時空。
“你知道一個叫李全生的人嗎?”
女生忽然開口問風無理。
風無理搖搖頭,表示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
“我們是這個學校的學生,這么說來,你還是我?guī)煹??!?
他跟她聊了起來。
原來她要等的信,是一個男生的信。
老婆婆和老爺爺?shù)膽賽酃适隆?
“才不是老婆婆,你看我現(xiàn)在還是大姑娘,哪里是老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