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孢子,人類幼崽安靜地待在他身邊,就像孢子安靜地待在他身體里,安折借由這種幻想獲得了一種虛假的安寧,再次摸了摸白楠的腦袋。
于是白楠往這邊又湊了湊,緊緊靠著他,胳膊抱住了他的手臂。與此同時另一個名叫紀莎的幼崽也靠了過來,這個幼崽的長相依稀像個女孩。緊接著,幼崽群向他蠕動,一旁的柯林也得到了幾個幼崽的喜愛,親近成年個體似乎是所有生物幼崽的天性。
但是還有一個孤僻的幼崽依然盤腿坐在自己的位置,不為所動,安折記得他的名字,叫司南,司南上課的時候也從來不提問題。他和司南對視一眼,對他笑了笑,司南眼神躲了躲,將目光移回大屏幕。
新聞開始了。
“6區(qū)轟炸后,外城怪物數(shù)量明顯減少。軍方第二空中編隊于今早六點起飛,降落1區(qū)支援外城,審判庭陸沨上校將指揮現(xiàn)存隊伍進行驅散中心的收復行動……”
安折忽然聽到了熟悉的名字,自從來到主城后,他一直沒見到陸沨,原來這人已經(jīng)又去外城了。
白楠忽然小聲道:“是審判者誒?!?/p>
紀莎道:“好害怕哦?!?/p>
安折問他們:“怎么了?”
白楠說:“新聞里經(jīng)常說審判者又處決了多少人?!?/p>
紀莎:“他還經(jīng)常去深淵,深淵好可怕哦?!?/p>
安折摸摸她的腦袋:“不用怕?!?/p>
紀莎皺了皺鼻子。
“你是人類,審判者會保護你的。”
紀莎繼續(xù)皺鼻子。
白楠問:“老師見過審判者嗎?”
與此同時,新聞里道:“下面連線戰(zhàn)地記者?!?/p>
鏡頭一閃,記者正在采訪一個黑色制服的軍官,那個人影顯現(xiàn)的第一刻安折還以為是陸沨,但下一刻他就發(fā)現(xiàn)不是,那人是陸沨身邊那個年輕的審判官,新聞界面上顯示出了他的名字,瑟蘭。
他輕聲回答白楠的問題:“見過。”
“那他長得怎么樣?他沒在新聞里露過臉?!卑组獑枴?/p>
紀莎也插嘴:“他是不是長得很兇?”
幼崽們全部看向了這邊,似乎對這個問題都很感興趣。
“他……”安折回想陸沨的樣貌,努力用人類的審美來做出評判:“他有一點兇,但長得很好看?!?/p>
“他長得像什么?”
幼崽們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難,安折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去比喻。就在艱難思考之際,他忽然想起了陸沨眼睛的顏色。那種冷冷的深綠——像天空中極光生發(fā)的地方。
他道:“像……極光吧。”
幼崽們眼中現(xiàn)出疑惑。
這時,安折看見一旁的生活老師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你不愧是教語言和文學的人。”生活老師道。
安折不知道生活老師這是夸獎還是批評,他只是抿唇笑了笑。
在主城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間,他幾乎在這里生活一個月了。
伊甸園的生活很平靜,至多不過出現(xiàn)幼崽間吵架打架的爭端,曾有幾次安折走到雙子塔下,但這兩座塔都需要刷卡才能進入,他并沒有進門的權限。要想見到孢子,他首先得知道它到底在燈塔的哪里,還得能夠進入燈塔,現(xiàn)在這兩個目標都遙遙無期。
不過,與此同時,新聞上傳來的消息卻越來越令人類振奮,就在十天前,陸上校帶隊伍深入了驅散中心的核心,制定出詳細的行動計劃——新聞中特別強調,由于審判庭定期深入深淵訓練,他們對付怪物的經(jīng)驗極其豐富。
五天前,軍隊正式收復驅散中心,清理了里面殘余的怪物,并進行大規(guī)模的清理和消毒,燈塔派遣的隊伍隨之進入,開始設備的搶修工作。
今天,安折原本打算繼續(xù)聽新聞,但這一天林佐要值夜班,他就只好提前下班了。
夏天的六點鐘,天空還很明亮,只西方天際慢慢泛上一層薄薄的灰藍。安折刷卡,“伊甸園”大廈的玻璃門緩緩滑開,他走出去,柯林同樣提前下班,也走出去。
現(xiàn)在不是常規(guī)的下班時間,路上行人稀少,他穿街走巷,抄近路走向擺渡車站。他和柯林相看兩厭,因此即使要走一條路,也一前一后隔著很遠的距離。
世界原本異常安靜,然而就在即將穿過這條小街,踏上寬闊的馬路時,他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后,余光里的一片白影就越過了他——是個矮小的白色身影,安折蹙眉望著——那是個小女孩,他確信。
他班里的孩子,男孩和女孩打扮、長相都很相似,但同樣是五六歲的年紀,眼前這個孩子無疑是個女孩——她有著格外纖細的身體,披散著及肩的黑色頭發(fā),穿一條白色的小紗裙。
前面就是馬路,有車在上面開著,安折道:“小心!”
恰逢一輛汽車呼嘯越過馬路,女孩像是被嚇到了,猛地停了下來,她急促地喘著氣,回頭看安折,目光驚恐,又好像很惶然。
安折道:“需要我?guī)兔幔磕闶且恋閳@的人嗎?”
不料他的話一落地,女孩繃緊的狀態(tài)反而加劇,她猛地一甩頭,朝著馬路直直沖過去!
安折快步跟上。
——就在此時,街道拐角處出現(xiàn)一道黑色身影,動作干脆利落,直直攔在女孩面前,女孩腳步一頓,那人俯下身將她抱了起來,往回幾步,女孩劇烈掙扎了幾下,但根本掙不脫。
而剛剛趕到這里的安折:“……”
四目相對。
安折:“……你好?!?/p>
陸沨:“你好?!?/p>
安折想問他,是不是驅散中心收復了,但是此時此刻他還有更重要的話要說,并且已經(jīng)醞釀了有一個月了。
那天在列車上,陸沨心情不好——其實他的心情也沒怎么好過,而安折推測出了原因——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理智地看待上校。
結合上校剛才在危險的馬路上舍身救下小女孩的舉動,那句話更加有理有據(jù)。
“上校?!彼?。
陸沨似乎微微挑了一下眉:“怎么了?”
女孩還在掙扎著,她目光無神,頭發(fā)凌亂,看起來有些不對勁,陸沨胡亂拍了拍她的后背,手法很生疏,但起碼用意是好的。
于是那句話再次被佐證,安折看了看小女孩,又重新看回陸沨,真誠道:“您是個好人?!?/p>
上校這次是真的挑了挑眉,唇角微微有一點笑意,這不是什么真誠的微笑,倒像是聽見安折說了什么顯而易見的假話。
下一秒,他一手制住小女孩,一手拿起了通訊器:“七號路口,目標已抓獲。”
——說罷,還淡淡看了安折一眼。
安折:“……?”
作者有話要說: 終究是錯付遼!
開頭的詩歌是《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作者Dylan Thomas,有改動。
不是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