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齊鳴軒擺擺手,見她眼淚快掉出來了,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把手里的可樂遞了一罐給她,笨嘴拙舌道,“早點回家吧,呃,睡一覺就好了?!?/p>
女生勉強笑笑,再次道謝,轉(zhuǎn)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薛野已經(jīng)從隊伍里出來了,齊鳴軒甩甩頭,不再多想,把冒著水汽的冰可樂遞給他。薛野則把加了里脊和火腿腸的烤冷面交到他手上,他“誒”了一聲:
“怎么只買了一碗?”
薛野說:“我不餓,你吃吧。”
這是還在不高興啊。
新鮮出爐的烤冷面鮮香撲鼻,齊鳴軒吃的時候,薛野就拿著那罐可樂在一邊等,另一只手揣在褲兜里,還是缺乏表情的臉,冷峭的眉眼低著,濃長的睫毛在眼下覆出一片很淡的陰影,無端顯出些憂郁。
齊鳴軒吃了幾口就停下了,戳戳他的胳膊:“小野,對不起?!?/p>
薛野側(cè)過臉看他,訝異地:“怎么突然說對不起?”
齊鳴軒挨近他,眼睛里是澄澈的月光,很誠摯地說:“我不該無視你的意愿,一直給你遞別人的情書的。”
他想說以后我不會這么做了,但可惜的是,這只是一個夢,現(xiàn)實是,他后面還是會這么干……想著他就沮喪起來,心虛地小聲說:
“我錯了,你不要生氣了。”
薛野沒料到他會忽然提起這茬,對上他烏黑明凈的雙眼,剎那有種心事被看穿的倉皇和無措,表情都稍稍空白了一瞬,本能地否認:“沒有生氣。”
又扭過頭,欲蓋彌彰地再次否認:“這有什么好生氣的?”
——是啊,這種事有什么生氣的?
不就是遞個情書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就是因為這點小事煩了整整一晚上,甚至更長時間。
他還清晰地記得去年十月那個晚上,月亮就和今天一樣皎潔,齊鳴軒把他叫到?jīng)]人的茶水間,神神秘秘地遞給他一個粉藍色的信封。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么,知道是用來干嘛的,他自己就寫過一樣的……可他絕對絕對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從齊鳴軒手中接到這種東西。
怎么敢想?齊鳴軒不是覺得同性戀惡心嗎?
他頭一次切身體會到了小鹿亂撞是什么感覺,毫不夸張地說他心臟都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喉嚨一陣一陣發(fā)緊,幾乎要被這突如其來的天降幸運砸到暈眩,盯著那漂亮的粉藍色信封,竟不敢伸手去接,兵慌馬亂地想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可能嗎?
然后齊鳴軒對他擠眉弄眼,說:“有個學姐托我轉(zhuǎn)交給你的,她說有些話想對你說很久了,你偷偷看,不要讓別人看到哈?!?/p>
薛野心里的小鹿就“咚”一聲撞在了亂石上,撞死了。
到第二次齊鳴軒再給他遞信時,他已經(jīng)長了記性,不會動那種癡人說夢的念頭了,頭也不抬地直接讓齊鳴軒還回去。
齊鳴軒還怪可惜的:“你都不看看嗎?不想知道是誰喜歡你?”
薛野淡漠道:“沒有什么好看的?!?/p>
“好吧。”齊鳴軒點點頭,忽而又湊近他,笑眼里滿是好奇,小聲問,“小野,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啦?”
薛野不妨神被他的氣息掃過面頰,忙避了一下,有些惱怒地想問個問題有必要靠這么近嗎,聲線卻還是沒有起伏:
“沒有?!?/p>
“真的沒有嗎?”齊鳴軒興致勃勃地追問,“不要騙我哦,我又不會告訴曲姨?!?/p>
薛野撇過頭,克制著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還是那樣波瀾不驚的語氣:“真的沒有?!?/p>
這樣的事又發(fā)生了幾次,薛野心里慪得要死,然而毫無辦法。有時候他甚至會懷疑,齊鳴軒是不是看出他的心思了,才會用這種方式來一遍一遍地暗示他,讓他死心。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你不用反復提醒我。
但他不敢問,甚至不敢表現(xiàn)出太明顯的反感,唯恐齊鳴軒會真的看出什么來。他心孤意怯,只好逼迫自己去習慣。好在,齊鳴軒只是當個橋梁,并不會干涉他的決定。結(jié)果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那個女生格外不一樣,齊鳴軒下午把信給他的時候,竟然又笑著問:
“真的不給人家一個機會嗎?她這么喜歡你?!?/p>
當時是體育課的自由活動時間,教室里只有零星幾個人。薛野是自己不太喜歡和一群男生一起玩得一身汗,而齊鳴軒呢?他是為了遞這個情書,專門從籃球場上趕回來的。
光是想到這個薛野就已經(jīng)夠煩的了,再聽到這慫恿他談戀愛的話語,連日來積壓的苦悶和慍怒頓時涌上心頭,深吸一口氣,冷冷道:“她喜歡我,我就要給她機會嗎?”
齊鳴軒沒想到他反應會這么大,愣了愣:“我只是覺得,可以試一試嘛,你又沒喜歡的人?!?/p>
他身邊很多小情侶都是這么在一起的。
薛野不置可否:“是嗎,你是這么覺得的?”
他終于正眼看向齊鳴軒,漆黑的眼睛直直看進他眼底:“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齊鳴軒茫然地眨眨眼,像是不明白話題怎么忽然轉(zhuǎn)到自己身上了:“沒有啊……怎么了?”
那樣迷茫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不經(jīng)意的,那句嫌惡的、避之唯恐不及的話又劈進薛野的腦海里,連同少年皺著眉的臉一起。
“同性戀真惡心?!?/p>
險之又險的,他咽下了差點就要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像咽下一張寫滿錯題的廢紙,像咽下一口生銹的刀,慢慢地,用力地咽下去。
他面無表情地低下頭,聽到自己用那種虛偽的平靜的口吻說:“沒什么,隨便問問。”
——然后一直到現(xiàn)在都還耿耿于懷。
太幼稚了,薛野在內(nèi)心嘲諷自己,面上還是風輕云淡的模樣,道:
“你快吃吧,吃完我們回去,別在這兒喂蚊子。”
他一貫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但畢竟年紀太輕,再怎么裝得若無其事,眼角眉梢還是泄露了一絲痕跡。齊鳴軒凝目看著他,驚訝自己當年究竟是有多遲鈍。
怎么會一點感覺都沒有的?明明,薛野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了。
不過薛野都這么否認了,他當然不會那么沒眼色地非要拆穿,轉(zhuǎn)而用簽子叉起一塊烤冷面,遞到他嘴邊:“那你幫我吃點兒吧。”
“我真的不餓。”
“來嘛來嘛?!饼R鳴軒裝出苦惱的表情,“你剛說我就被蚊子咬了?!?/p>
他兩只手都沒空,便伸出腳尖輕輕碰了碰薛野的小腿,央求道:“拜托啦小野哥哥?!?/p>
薛野微微一僵,到底敗下陣來,在他笑盈盈的目光中張開了嘴。
兩人就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完了一碗烤冷面,薛野始終一言不發(fā),眼底壓抑的郁氣卻悄悄散了。
而后各自回家,齊瀾離婚后買的房子和薛家不在同一個方向,到了路口他們就要分道揚鑣。想到睡醒后可能就見不到這個別扭青澀的薛野了,齊鳴軒心里有些不舍,但還是瀟灑地揮揮手,笑著說:
“小野,明天見?!?/p>
夢醒后見,我的男朋友。
十點,齊鳴軒哼著小曲回到了空無一人的住所,齊瀾不出意外地并不在家。他按照自己高中時的習慣洗漱完畢,關(guān)燈上床準備睡覺。
半個小時后,他突然睜開了眼睛,詐尸般直挺挺坐起。
不是,我傻的嗎,我那會兒干嘛要幫別人給他遞情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