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顧采真只看了一眼,忽然想到其實自己化身少年時,在這橋上強迫他做的事,便看似恭敬地垂下眼眸點了點頭,一臉無害。
“少泡一會兒,免得再頭暈?!奔厩墼宥诘溃Z氣滿是關(guān)切。
一向本著演戲也要你來我往原則的顧采真,立刻露出很淺的笑容來:“弟子知道了,多謝師傅提醒?!?
池潤看著她在師兄面前明顯比獨處時歡悅不少的個性,總覺得有一絲不適應(yīng),還有點違和。他習(xí)慣了看她一人獨行時淡漠堅韌的背影,也習(xí)慣了遠(yuǎn)觀她狼狽堅強的側(cè)顏,更習(xí)慣了看她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后淡定沉靜的眼神,可卻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柔軟明亮的神色。少女就像是一只不需要怎么照料就野蠻生長的花骨朵,你知道她耐寒、耐熱、耐潮、耐曬,不懼風(fēng)雨不畏災(zāi)害,這樣的印象已經(jīng)根深蒂固,可又陡然見到花朵展開時的嬌美,以及來自花匠的全面呵護(hù),你又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它也可以是這般的不同——這就會產(chǎn)生某種奇怪的心里落差——年輕男人絕美的面容上沒什么情緒波動,心底卻微妙地升起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
顧采真雖然與季芹藻一路說著話走進(jìn)室內(nèi),但并沒有忽略對池潤的關(guān)注。他的神色看起來很平靜,只是視線一直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前世她的幾個男人中,最能叫人一眼看透情緒的,自然是花正驍;但最不會掩飾情緒的,卻是池潤。大概是因為靈賦的關(guān)系而在人際交往中從小產(chǎn)生的自帶距離感,玉衡澤世與旁人的來往幾乎于無,除了師傅和師兄,也沒什么親近之人。大多數(shù)時候,別人有求于他,他若是覺得自己應(yīng)該出手,幫了就幫了,別人怎么千恩萬謝,他也覺得自己受得起;不該幫的,或者不能幫的,他也不會找托辭,而是直截了當(dāng)?shù)鼗亟^。他不需要照顧旁人的情緒,也不需要考慮別人的看法,他覺得有些天命不可泄露,就在回絕時連解釋都欠奉,所以才會得了個不算好的“隨緣批命”的名聲。
顧采真前世那般對他,也是因為經(jīng)常能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他是在隱瞞著什么——那是一種幾乎就要說出口,但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去的隱瞞——也令顧采真總覺得,或許自己只要再“加把火”,就能逼得他說出來。加上靈修本就能有助于他的身子,她就更加愿意時不時將他壓在身下反復(fù)褻玩了??伤纳碜与m然被她肏軟了,上面那張嘴倒是硬氣得很,怎樣都不肯說。偏偏再怎么肏他,她也有所顧忌,絕不可能像是對待花正驍或者季芹藻那般任意玩弄,至多言語上羞辱他,生理上絕對還是走的溫柔路數(shù)。而下不了重手的結(jié)果,就是雙方多年僵持,毫無進(jìn)展。
要不是因為有阿澤的存在,她甚至偶爾會有種沒有來由地想要殺了他的沖動;可偏偏正是因為有他的存在,才有了阿澤的存在,所以她哪怕自己死,都不可能讓他死——這令顧采真常年感覺到挫敗而又無可奈何。
季芹藻已經(jīng)讓顧采真坐下,照例又給她倒了一杯蜂蜜水。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徒弟雖然不愛吃甜,但對蜂蜜水并不排斥,而蜂蜜水解痙安神,本就對她有好處,所以她每日來了晚來秋,他總要為她倒上一杯。
顧采真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接過杯子:“謝謝師傅。”
池潤看著師徒二人之間習(xí)慣成自然的一系列親近言行,心中越發(fā)覺得他們的關(guān)系似乎在這些日子里迅速親近起來,可顧采真身上的疑團頗多,他有心提醒師兄注意,又不知如何開口。再想到那個他雖然沒有親眼所見,卻以另一種方式確定了十有八九由師兄主動的“吻”,心情不由越發(fā)煩躁。
季芹藻之前也為他倒了一杯水,兩人談話間也用了些,此時他正要為他續(xù)上一些,池潤卻起身道:“師兄,既然采真一切安好,我還有事,就先回摘星峰了?!?
他來之前沒有知會季芹藻,等人站在晚來秋門口了,才說是來探望一下師兄的小弟子,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的小師侄傷勢如何。
季芹藻道,“你確實早就該來了,那日你有危險,還是那孩子出的手?!?
季芹藻只當(dāng)池潤什么都不知道,當(dāng)時在場的就他和正驍二人,兩人都是不可能將此事外傳之人,所以他的語氣很正常。池潤想到顧采真是如何“出手”的,頓時臉上隱隱一燙,“嗯”了一聲,便坐下等到顧采真出現(xiàn)。只是,他的種種打算,如今在看到她本人和季芹藻之間再親近自然不過的互動時,突然不作數(shù)了。某種奇怪的心浮氣躁籠罩著他,讓他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待下去。
顧采真在聽到他叫她“采真”時,就差點沒拿穩(wěn)杯子,不是她要大驚小怪,而是前世池潤壓根沒有這么叫過她。以前他是師叔,她是師侄,說到底也就是長輩與晚輩的關(guān)系,又一貫沒什么來往,哪怕是見了面,也就是她主動叫一聲“師叔”,他點點頭回個“嗯”,就沒有他需要叫她名字的時候。再后來,她成了魔尊,他也不知是有心無心,叫過她幾次“真真”,她不是嘲諷他不配,便是冷笑地評價他是在東施效顰,再惡意羞辱一番他,言辭灼灼說他是想勾引她。
至于“采真”這個名字,她從未聽到他叫過。但其實師傅季芹藻這樣叫她,他作為師叔,也這么叫她,似乎很是順理成章。
起碼,池潤自己就覺得很正常。
但奇怪地是,他感覺到顧采真捧著杯子,飛快地抬眸看他的那一眼中,掠過了些許一閃即逝的詫異。
顧采真除了對于稱呼感覺驚訝外,其實還有些吃驚,池潤是特地來“看望”她的?
而池潤卻沒多做解釋,和季芹藻說了要走,就真的轉(zhuǎn)身離開了。他的心里遠(yuǎn)沒有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淡然,顧采真的那一眼,令他莫名感到很不自在。
作為晚輩,自然是要起身目送師叔離開的,所以顧采真放下杯子站了起來。但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看的是剛剛從池潤身上莫名其妙又出現(xiàn)的那根玄色的細(xì)線。
她做什么了嗎?還是他做什么了嗎?從晚來秋門外進(jìn)來時,還什么都沒有,怎么這會兒這根線突然又出現(xiàn)了?甚至于池潤都已經(jīng)轉(zhuǎn)身要離開了,那根從他胸口處生出的細(xì)線,卻還好像戀戀不舍地繞過他的肩膀,越過他的身軀,向著她的方向探了過來。
戀戀不舍?顧采真頭皮一麻,有些想不通自己怎么會聯(lián)想到這個詞上。她和池潤的關(guān)系如果一定要用類似的詞來形容,也該是耿耿于懷,或者冤冤相報。戀戀不舍這種一看就含情脈脈的形容,簡直恐怖。她趕緊坐下來,又喝了一大口蜂蜜水——壓壓驚。
結(jié)果,她離開晚來秋時,就收到了季芹藻現(xiàn)釀的一罐新蜜。
長輩賜,不敢辭,顧采真也懶得推卻,他愿意給,她就拿著唄,拿回去自己不吃,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