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采真已經(jīng)在晚來秋住了三天，期間迷魂掌與巫毒也曾又反復(fù)發(fā)作了幾回，但許是因為從她回來的第一日就持續(xù)配合了靈力、服藥、藥浴等多重醫(yī)治手段，即使頻繁發(fā)作，情況卻比她前一世回到歸元城后獨(dú)自忍耐所受到的折磨要好很多了。起碼，第二日與第三日，她都未再因為迷魂掌與巫毒交雜制造的情欲幻象而失去意識。雖然也因為有她竭力壓制在先，但起碼她成功了。她記得前世自己曾被欲火幻象逼得如萬蟻蝕骨，幾次不省人事，蜷在她住處那張簡單的木板床上汗如雨下，等醒來外面漆黑一片，自己牙關(guān)緊扣，一松口牙齦處頓時一片鮮血。
選擇回歸元城確實是對的。她可以每日見到柯妙，確認(rèn)她的平安，也好早早對她上一世的早逝防患于未然，同時也多少沾光醫(yī)治自己——只要她能好好掩藏自身的異狀。
不過，顧采真也因為季芹藻無微不至的照顧，和花正驍每日前來聆聽師訓(xùn)、“順便”探望她的舉動，而深深感到了厭煩。
雖然上一世的恨意和不甘也延續(xù)在記憶中，被帶到了重生的這一世來，但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jīng)夠?qū)捜荽蠖攘?，既沒想過殺他們，也沒想過害他們，只想離得遠(yuǎn)一點眼不見為凈，為什么這點愿望老天爺都不能痛快地給她實現(xiàn)呢？
總見著自己的隔世仇人在面前晃來晃去，不光不能不搭理，還要表現(xiàn)得平靜和感激，他們虛情假意，她還得虛以委蛇，大家一起演戲——是個人都要心情不好。
更何況她身上的迷魂掌時不時洶涌而出的欲望，以及前世對他們?yōu)樗麨榈哪切┣樯孟?，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總在提醒她那些關(guān)于欺騙，背叛，報復(fù)，欲望，得到，失去的往事，都令她更加的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可一點也不利于她的身體恢復(fù)。
而且，顧采真身體的異樣讓她時刻處于戒備之中，本該如上一世那樣，即便睡著了也保持著應(yīng)有的警惕，結(jié)果她這兩天與季芹藻一墻之隔，每晚都睡得很沉，雖然也不斷做夢，但該入睡的時候簡直瞌睡如山倒，又不像是藥物的作用，而是身體認(rèn)定了沒有危險，所以安心地松懈了精神。
這簡直離譜透了。
一個上輩子親手剖去她內(nèi)丹的人，她居然下意識覺得不危險？
哪怕后來的他成了她的禁臠，確實不再具有威脅性，可那個季芹藻，并不是眼前的人。
她分得很清楚。
而且，在晚來秋待著，她就不能隨心所欲處置那只知道她秘密的水魅，以免被季芹藻察覺動靜，再節(jié)外生枝。所以，后者如今還好端端在她的洛神令里待著，雖然季芹藻和花正驍也沒有提水魅的事，但等他們提及就遲了。
她還是得盡快離開晚來秋才行。
今日是第四天了，季芹藻依舊親自下廚熬了一甕糯香的化濕養(yǎng)生粥，這才來喚早就醒了的顧采真起身。
顧采真聽著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和年輕男子隔著門板傳來的柔緩嗓音，亦如之前兩日那樣響起，“采真，可以起了，洗漱好了就來用早膳?！?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散出一口濁氣，而后慢吞吞地從榻上坐了起來。
“好的，師傅，馬上來。”
作為魔尊帝君的顧采真，作息從來隨心所欲，哪怕上輩子她并沒有一夜無夢睡到自然醒的幸運(yùn)，或者她后來根本就沒有睡眠的必要需求，也沒人敢擅自叫她起床，連梧婭都不會想去嘗試直面她的起床氣。
要是換成上一世勤勉認(rèn)真的顧采真，哪怕身上有傷也萬萬不可能這般安然自在地醒了也賴床的。她很珍惜能做季芹藻弟子的機(jī)遇，又確實尊敬在她看來溫潤如玉親切關(guān)愛她的師傅，雖然上輩子當(dāng)季芹藻徒弟時，她并沒有留宿晚來秋的經(jīng)歷，不過隨便想想也能猜得出來，只怕她會早早起床做好早飯，再恭恭敬敬去請季芹藻。
畢竟，徒弟伺候侍奉師傅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倒是現(xiàn)在季芹藻這樣照應(yīng)她，才奇怪。管吃管喝管住，從早上起床管到晚上入寢，雖然談不上“含辛茹苦”，但也足夠面面俱到了，別說師傅了，只怕當(dāng)半個爹都夠了。
發(fā)現(xiàn)自己莫名其妙替季芹藻安上“父親”的身份，顧采真的臉色頓時古怪不已，懷疑自己大概沒睡醒，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念頭。季芹藻這么年輕，當(dāng)她師傅都嫩得夠離譜了……鬼知道上輩子她怎么那么視他為長輩地崇敬愛戴他。
再說了，她又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她當(dāng)然本就有個父親。她的父親姓蕭，雖然名動天下，卻也死得夠早，世人皆知他有且只有一個孩子，是個精貴至極備受呵護(hù)的遺腹子，乃是如今尚是與她同齡的少年，就與季芹藻池潤并列九天仙尊之一的蕭家少主，蕭青。
那可是從出生前，就被多少人期待和祝愿的，一個驚才絕艷又冷若冰雪的人呢……顧采真在心中冷笑。
沒有人知道，他還有個獨(dú)屬于她的愛稱，是他留在真言宮后，她想起兩人往事心血來潮時取的——她相當(dāng)喜歡呢。
不是他們初識時，她連名帶姓叫的“蕭青”；不是他們熟稔后，她玩笑一般叫的“小青”；不是他們“情至深處”時，她假裝動心時寫作“青青”叫的“卿卿”；而是，在完全占有他深入貫穿他時，在他無法沉默也無法承受時，在他即便知曉她從頭到尾都不愛他，也從未停止愛她時，在她兇狠地在他體內(nèi)洶涌釋放時，在他們于欲望高潮中無言相擁時，她喚的那一聲……“青奴”——她的青奴，她的卿奴。
經(jīng)過三天的修養(yǎng)，她的身體有了明顯起色，至少起身時沒有那種隨時隨地會頭暈?zāi)垦５臒o力感。她也不需要梳妝打扮，所以起床收拾自己的速度很快。
她趿了軟履先去開了門，季芹藻在不遠(yuǎn)處的石桌邊背對著她布菜，一抹紅衣身影站在一側(cè)幫忙擺碗筷，聽到她開門的動靜，白衣男子與紅衣少年都立時看了過來。
“師傅，師兄早。”她輕聲打了招呼，便低頭去看地上擱著的如前兩日那樣，季芹藻為她備好用來洗漱的一盆溫水。但今日又有不同，盆旁邊還有一個用墨綠蓮葉包著的什么東西，顧采真蹲下身展開察看，發(fā)現(xiàn)里面是十分新鮮的一塊皂團(tuán)與用一只小瓷盒子裝著的面膏，都散發(fā)著淡淡的蓮香，她用手指輕輕按上皂團(tuán)，還能看到清晰的指印。
這幾日天氣晴好，廂房前的花草竹林前就有石桌石凳，就在池潤那晚藏身之處的附近，季芹藻見她身體精神都好了不少，卻似乎并不喜歡走出廂房，也沒有強(qiáng)求，只從昨日開始，就安排顧采真從廂房里挪到這兒用餐，少女自然不會反對他的建議。
此刻，他放下粥碗，朝她看了過來，見她正蹲著在研究他準(zhǔn)備的東西，不由笑著走來。
“昨日給你做蓮子血糯粥時，翻食譜偶然見到前人做的批注，才知蓮花蓮葉配上珍珠杏仁蜂蜜等等，也能清養(yǎng)肌膚，便就地取材做了點。為師這兒沒有姑娘家梳洗所用的東西，倒是委屈了你幾天了?！?
他彎腰替顧采真端起水盆，只讓她自己拿著荷葉包好的皂團(tuán)和面膏，瞥了半濕的皂團(tuán)上的指印一眼，微微一笑道：“面膏平日放在這瓷盒中用蓋子蓋好，凈臉后涂抹臉與手。皂團(tuán)放幾日它自會風(fēng)干，每次用之前清水打濕便是。為師昨日才做好的，只風(fēng)晾了一夜，還有些潮，用著倒不打緊。”
雖然那日在少女的納戒里沒找到衣服，還見到了三冊很……咳咳咳……令他至今都在傷腦筋，不知如何與她開口提及的“畫冊”，但昨日他回想起來，才發(fā)覺少女平日不施粉黛，納戒里下山的行李中也沒有一點護(hù)膚養(yǎng)顏的東西。他以前見過郁紫蘭寫?zhàn)B顏方子教與女弟子，所以沒有往顧采真是不喜妝點刻意低調(diào)的方向想，只覺得大約是跟著自己這個男師傅，所以本該精致嬌養(yǎng)的小姑娘才過得這般“粗糙”。
如此這般，他心下更覺平常對她關(guān)心太少，歉疚又添點滴。
季芹藻之前沒有去過顧采真的住處，就問了之前去幫她拿過衣裙的花正驍，后者一臉茫然地?fù)u搖頭，“沒有。我沒看到她有這些東西。”
她簡直窮得叮當(dāng)響，連衣服都沒幾套——年輕驕矜的少年郎忍了忍，才把這句略顯刻薄其實很貼切的話忍下去。這種事情沒必要說與師傅聽。顧采真如今因為受傷已經(jīng)很得師傅關(guān)心，不僅讓她宿在晚來秋就近照料，每日親自為她準(zhǔn)備藥食同源的膳食，還給她做女子用的養(yǎng)膚用品，這會兒連水盆都幫她端。他再把她說得可憐點，師傅怕是要憐愛她到要星星不給月亮的地步了，那她肯定要恃寵而驕的——他可沒忘了她人前人后兩副面孔的事情，看在她救了他還差點被他誤傷的份上，又確實因為迷魂掌一直吃著苦頭，他才沒多嘴。
花正驍腹誹著，趕緊疾步走來接過季芹藻手中的水盆，“師傅，我來?！彼诉M(jìn)廂房，順便瞪了慢吞吞跟在師傅身后“恃寵而驕”的某人一眼。
顧采真不痛不癢地迎著少年的眸光回看過去，不是很懂他明明看她不順眼，還特地每天都要來上趕著看她一眼的心態(tài)。她懶得去猜這個年紀(jì)的花正驍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只是在意她發(fā)作時如果恰逢他在場，那紅線就會自動出現(xiàn)，繞著她的手腕久久不肯松開。更別提隨著季芹藻出現(xiàn)的那根白線，幾乎回回都要纏在她的脖頸上，雖然輕若無物，到底是只有她能看見的東西，她卻完全不知其意。
顧采真走神了一瞬，花正驍恰好重重放下水盆，晃得一汪水都晃悠而出，全濺到她的衣袖上了——這么不情愿，她又沒逼他幫忙端水。
不過，見到他不樂意，她的心情就莫名不錯，先是低頭看似有些茫然無措地摸了摸衣袖上的水漬，而后抬頭露出一抹清淺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只輕輕道了一聲，“有勞師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