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汐來到御書房時,小皇帝正在下棋。
屋內(nèi)點了熏香,裊裊的白煙升起,像是一縷飛散的魂魄。
他的桌子上擺了張棋盤,列著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廝殺正膠著。
“參見陛下。”
小皇帝淡淡應(yīng)了聲,示意她坐下。
棋子“啪”地落下,一聲突兀脆響。季汐這才發(fā)覺宮女已悉數(shù)退下,大門關(guān)得密不透風。
諾大得御書房內(nèi),只有清脆的落子聲。
“自祭月節(jié)那次回來,你我姊弟二人終于有閑相見了。”小皇帝捏著棋子,緩緩開口:“皇姐近日恢復得如何?”
“多些陛下掛念。自府中調(diào)養(yǎng)月余,身子已大好了?!?
那次她不過是受了些驚嚇,傷口也多為外傷,調(diào)理了幾天便緩過來了。主要是謝容楚的傷勢嚴重,如果沒有他,她現(xiàn)在怕是已成為刀下亡魂。
想起謝容楚,季汐心頭的大石又壓下來,神色黯然。
“那便好,皇姐安康無恙,朕也放心了?!?
他依舊沒有看過來,目光鎖在棋盤上,似乎在等著什么。季汐看向他,本想問他是否知曉謝容楚已回慶國一事,但又忍了下來。
這次被召喚至御書房,小皇帝也沒說是因為何事。若是他們姐弟閑聊,大可不必來這種隱秘的地方。
他看起來也心情欠佳,棋子走得殺氣騰騰,不知又是因為何事心煩。
“質(zhì)子殿下在慶國可還好?”
冷不丁一句話冒出來,周遭的氣壓驟然下降。
季汐愣了愣:“陛下何出此言?”
“在朕面前,皇姐就莫要明知故問了,”他終于肯轉(zhuǎn)過頭,唇邊帶著清淺的笑意,眸子里卻森然一片:“你以為公主府的密探,是如何安然進入慶國的?朕的眼線遠比皇姐你想象的多得多?!?
他是天子,是一國之君,有為他鞠躬盡瘁的臣子,也有隱匿在黑暗里的暗棋。
這個皇權(quán)極度集中的朝代,所有的刀鋒忠誠地對準皇權(quán)以外的所有人。天子的眼,天子的手,天子的言語便是天羅地網(wǎng),寄生在整個國家。
既然他已知曉,季汐也不再隱瞞,索性坦然道:“質(zhì)子私自回國,本就是大事,本宮關(guān)切也正常。陛下今天召我來,難道就是為了公主府的密探嗎?”
“自然不是,”小皇帝神色淡然:“今日朕是有事想向皇姐請教?!?
“陛下請問?!?
“祭月節(jié)刺殺一事,朕已查得是慶國人所為,昨日將那些安插在大紹的暗樁一一拔出,砍下的人腦袋拉了足足三架馬車,這件事就此算是揭過,”他散漫道:“不過,皇姐在出發(fā)前便已知曉刺殺一事了,對么?”
話音落地,女人的眼睛微微睜大,眸中閃過一絲訝然。
“陛下懷疑本宮?”
“朕怎會懷疑皇姐,只是事實擺在眼前,朕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啪嗒”一下,手中的棋子被他隨手丟棄,滾落在地上。季汐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本宮一不曾與慶國暗樁勾結(jié),二也被刺殺之事波及,差點命喪那刺客刀下。若是陛下不信,便讓大理寺將公主府搜個底朝天,看能否搜出個滿意的結(jié)果來,本宮決不有微詞?!?
這是實話,她確實沒有和慶國的暗樁有任何糾葛,知曉刺殺一事也不過是因為系統(tǒng)的緣故。小皇帝聞言,沉默了半晌,突然道:“那質(zhì)子還真是對皇姐情根深種,寧可毀了計劃也要救皇姐性命,呵。”
季汐別過頭,沒有回應(yīng)。
“朕早該把他殺了的,”他低聲道:“在十年前,朕就該把他斬草除根,總比知曉你們二人心意相通來得痛快。不過如今你們也再無可能了?!?
他笑了笑,似乎在談及什么輕松尋常的笑話:“皇姐,你可知為全族守喪是何感受?謝家三百余口,死了個干干凈凈,慶國的白蠟怕都要燒盡了……”
季汐只覺得后背發(fā)麻,一陣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下意識道:“三百余人?”
“男女老少,親疏遠近,上至八十余歲老者,下至三日小兒,統(tǒng)共三百五十三位謝家的宗親,”小皇帝淡淡道:“都是朕殺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這些人命只是個數(shù)字,從嘴里說出來還帶著森然的血腥氣。
季汐大腦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陛下為何要對他們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