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后車偏偏在這時摁住喇叭不撒手了,段景行睜開眼坐起來,看見前邊兒堵著的車已經(jīng)開出挺遠了。
秦晚也端正地坐回去,單手撐著方向盤,換檔踩油門,臉上沒什么鮮明表情,只有脖子微微泛紅。
段景行也原樣躺回座椅上,頭轉(zhuǎn)向車窗那側(cè),忍著笑,閉上眼睛裝睡。
司機的車技好,一路上穩(wěn)穩(wěn)當當,裝了一會兒就真睡著了。
等到秦晚叫醒他時,車窗外的天剛好蒙蒙亮。
車窗嗡嗡著降下來,山澗的涼風吹上臉,腦子瞬間就清涼了。
——眼前是看不到盡頭的山,呈現(xiàn)出和天空一模一樣的藍灰色,延綿起伏,最遠處漸漸淡進云里。
段景行摸上車門扣手,要下去,聽見秦晚說:“等一下?!?/p>
這人跳下去,繞到他這邊,腰板筆直地幫他打開車門,開完還頷首往后退開半步。
段景行窩在座位上,愣了愣,沒忍住笑了,肩膀都笑得抖:“您糊弄小姑娘的技術很好,下次別用了?!?/p>
說著,他伸腿落地往外出,誰知道秦晚在他胸口不輕不重地摁了一把:“帶你出來玩兒,還拆我臺?”
段景行沒當回事,腳踩著地要站出來,又被秦晚突然出手一把摁回了車里。
他也不嫌秦晚幼稚,再要起身時,抓準時機兩手擒住秦晚的手腕,沒等發(fā)功,秦晚已經(jīng)輕松抽出去,順道在他側(cè)腰上抓了一把,惹得段景行頓時笑岔氣了,急忙擺手認輸:“怕癢怕癢……晚哥饒命!”
車外風更大,衣擺被風撩起來,身旁的秦晚幫他伸手拽了下去,而后他指著近處的懸崖峭壁,說:“我小時候住那座山頂上?!?/p>
秦晚指著的那座山,陡得不像人能爬上去的。
銹紅色的巖石一塊接一塊,凸出尖利的棱角,幾乎沒什么附著的植被。
他靜靜看了會兒,聽見秦晚的聲音被風吹出淡淡的悠然:“山頂上的村子叫云中村,我在那兒出生。村子里家家戶戶種玉米,收了就搓下玉米粒,背到山下賣?!?/p>
“那時市場價是十斤五塊,我八歲的時候也背十斤,爬一會兒歇一會兒下山來賣,”他把臉側(cè)向段景行,“你知道收玉米的給我多少錢?”
段景行想了想,問:“十塊?”
秦晚伸出兩根手指:“兩塊?!?/p>
段景行:“為什么?”
“人家知道我從云中村下來,心里很明鏡,山那么陡,我下來不容易,不大可能扛著筐再爬回去,欺負我我也只能認?!鼻赝硖鹗直坜恿藗€懶腰,一邊抻筋一邊隨意地喟出一聲,“小時候以為從山頭到山腳就夠遠了?!?/p>
段景行五味雜陳地遠眺著山頂,正凝神專注著,腦袋上忽的被拍了下,那只手拍完還摁了摁他的頭:“所以吧,人不該困在過去,得往前走。”
所有的話堵在嗓子,反而一句也倒不出來,倒是一顆心要先蹦出來似的,他想象了一下八歲的秦晚,問:“你父母就讓你背十斤的玉米?”
“不在了?!鼻赝碚f,“我七歲那年,他們進城打工,過索時沒檢查好繩子,繩斷了,一起掉振江里了?!?/p>
其中聽起來最像交通工具的字眼太陌生,段景行只好開口問:“什么是索?”
“上車。”
秦晚跳回車上,載著他一路向前,輪胎不停地蹂碾著碎石,不一會兒他聽見了水浪聲。
車停下,秦晚抓著他的手腕帶他鉆進了黑黢黢的山洞,腳下滑溜溜的,生滿潮濕的苔蘚,山洞是打通的,大概只有十幾米,冷不丁一抬頭,光線撲進來,水汽撲面,豁然開朗。
——混黃的江水洶涌地奔騰著,佇立其中的大石頭把江水劈成兩半,卻絲毫沒影響它的兇猛流速。
秦晚指給他看,一條鐵索從這頭橫跨到對岸,端頭簡陋地扎在山腰的巖石上。
段景行細細端詳這條索,看著它被磨得锃亮的烏黑色,忽然問:“現(xiàn)在還能過么?”
秦晚睜大了些眼睛:“你想過去?”
他點點頭。
“站這別動。”囑咐了一句,秦晚直接踩著兩塊濕滑的石頭跨過去,牽起鐵索上的安全繩,一截一截地看半天,又回頭看他:“你認真的……哎!”
↑返回頂部↑他沒有聽話,有樣學樣地踩著石頭跳過來,秦晚大概怕他分心滑進江里,不敢再出聲。
他站在秦晚身邊,呼出一口氣,答道:“認真的?!?/p>
伸手在索道上壓了壓,秦晚說:“無論如何,別碰這兒,滑起來速度過50邁,碰一下能刮掉塊肉?!?/p>
段景行點點頭,然后配合著伸手伸腳,讓秦晚把他五花大綁地吊上索。
臉朝上,類似蜷著的姿勢,后背明顯能感覺到振江水星兒濺上來的一陣陣涼。
他在索道上掛了不到一分鐘,秦晚也上來了,和他面對面,一只手抓繩,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別往下看,也別喊,容易翻。懂么?”
“懂?!?/p>
浪濤聲轟隆隆的,他有種正處在海嘯中央的錯覺,秦晚也只能喊著跟他說:“你說好,我就帶你過去!”
他深吸一口氣:“好——”
尾音直接破了。
秦晚在他出聲的瞬間猛扥了繩子,風立即呼呼開始剮耳孔,周遭的景物全打了晃兒,生理淚水直接順著眼角斜著飛過太陽穴,這速度絕對不止50邁。
距離不遠,攏共也就花了幾十秒,到了對岸。
可岸上全是嶙峋的怪石,怪石半人多高,感覺要碾上來,他身前的秦晚抓著繩子轉(zhuǎn)過身,熟稔地落在其中一塊石頭上,二人一同停住了。
段景行仰著頭的姿勢,看得見秦晚抓的是他的吊繩——怕他磕石頭上,先幫他停住了。
他解開身上大大小小的安全帶卡扣,抓過秦晚的手,果然看見對方手掌磨破油皮,滲了血絲。
段景行回頭看了眼吊索,轉(zhuǎn)回頭,鬼使神差地說:“心理學研究,在類似吊橋的場景表白,成功率會更高?!?/p>
秦晚微微挑起眉梢:“因為人會本能地把自己的心驚膽戰(zhàn),當成對另外那人的鬼迷心竅?”
段景行的手心冒了一層的汗,他沒有松開秦晚的手,定定看著他,直截了當:“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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